獨身一人走在京城繁華的街道,小販的叫賣的聲音、攤主與客人你來我往討價還價的聲音、挽手走過的兩個貧家女竊竊私語的聲音……統統混雜在一起,卿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宋卿然的記憶裏,日複一日見到的都是相同的宮牆、相同的裝飾、相同的人,她是皇後,沒有人敢挑釁她的尊嚴,所有人和她說話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的,她也嚴格的要求著自己的言行,就好像被禁錮在一個模子裏麵,她的一舉一動都被安排好了位置。唯一能夠和她好好說話的人,她的丈夫,當今的帝王,卻又從來不將她放在眼裏。他寵愛的女子換了一個又一個,卻從來不是她,他給她身為皇後應得到的尊重,卻絕不將一個女子渴望的憐惜施舍。


    她在深宮之中的十五年,胸腔中的感情一點點的枯竭,不再渴望話本中佳人才子的感情,而是漸漸明白權利的重要性。於是她將六宮緊緊掌握在手裏,宮妃命婦,無一不對她敬畏有加。不能做皇帝最愛的女人,便做他最有用的女人,這樣她才能夠始終坐在這個高位上,而不是如同後宮中的大部分女子一樣,即使得到了帝王一時的恩寵,最終卻也不過落得一個紅顏枯骨葬深宮,幽魂消逝無人問的下場。


    她也的確做到了。在宋琛琛沒有出現之前,她是周景勝口中誇讚有加的皇後,賢良淑德,才貌出眾,堪為天下婦人之典範。後宮美貌的女子不在少數,得到周景勝寵愛的人也並非一二,但從未有人能夠取代她的位置。她也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過下去,熬到周景勝死,熬到自己的兒子登上大寶,熬上皇太後的位置,過完她孤獨卻權勢的一生。


    雖然寂寞,但卻比這世間大多數的女子,要好得多。


    隻是宋琛琛打破了這一切。


    宋卿然不恨原本的宋琛,她心目中的弟弟,仍舊是那個風華無雙的男子,但她恨如今的宋琛琛,恨她占據了自己弟弟的身體,恨她蠱惑了帝王,恨她害了自己的一生,也害了自己的孩兒……


    宋卿然的親生兒子大皇子因為撞破了周景勝和宋琛琛的□□,被帝王斥責行事莽撞,難成大器,下旨送他到邊關曆練,卻在去的路上遇到歹人,落下山崖,生死不知。


    好一個遇到歹人。


    ——不過是殺人滅口罷了。


    周景勝,你好狠的心!


    厭惡、痛恨、絕望……無數負麵情緒衝擊著卿然,她閉了閉眼睛,捂住胸口,麵上因為三月煙花浮起的紅暈也淡了幾分,配上宋卿然清麗無雙的容貌,更增添了幾分病西子的美感。


    “小娘子可是心疾難忍?不如隨本公子入府,為你請來禦醫治病?”一個油頭粉麵故作瀟灑的紈絝子弟用手中的金色紙扇輕浮的挑起了卿然的下巴,看清她的容貌之後滿眼癡迷的說道,“本公子可是當今皇後的表弟,隻要我說一聲,別說你的心疾,就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身邊就有狗腿子自然的接了過去:“就是小娘子你的相思病也能給你治好。”


    說完,堵在卿然麵前的幾人仰頭哈哈大笑了起來,臉上的表情甚為得意。


    宋卿然的情緒漸漸被壓了下去,卿然抬起頭,未修脂粉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目卻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


    “滾!”


    幾名紈絝子弟先是一愣,領頭直視著她眼神的那位自稱是她表弟的人更是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不過隨即便反應了過來,臉上閃過興奮的神情:“喲,本公子還以為撿到一個病美人,沒想到還是一隻小野貓啊?”


    卿然沒時間和他們耽誤,皺著眉頭正想怎麽收拾眼前幾人的時候,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聲馬鳴,一個人翻身下馬快速的向她跑了過來:“微臣見過皇後娘娘。”


    “周將軍不用多禮。”卿然落落大方的說道,抬手讓他平身。


    待被卿然喚作周將軍的人站起來之後,幾名先前還囂張無比的紈絝子弟一下子嚇得腿都軟了,再僵硬著脖子轉頭看向了卿然,這才注意到對方的氣勢的確不是一般深閨女子能有的。


    更何況,那一身看似簡簡單單的素色衣裙,卻是用整個大周皇朝產量都極少的天蠶絲織就。


    他們先前是被美色糊了眼睛,以為她衣著簡單身邊又沒有跟著丫鬟下人,定然是身份卑微的貧家女,哪裏想到運氣這麽好居然直接撞上了如今的皇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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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通”聲接連響起,幾名紈絝子弟當場跪了下去,把頭磕得“砰砰”作響。


    “皇後娘娘饒命啊!”


    “皇後娘娘饒命啊!”


    ……


    所幸卿然是被幾人堵在了一個小巷之中,雖然能夠看得到外麵熱鬧的街市,但裏麵的發生的事情卻不太容易引起外麵的注意,周景文是因為一眼瞥到了熟悉的衣裙,仔細一看發現是宋卿然才會衝進來行禮。


    “娘娘,這幾人怎麽處理?”周景文問道。


    一股難聞的味道突然傳來,卿然微微蹙起眉頭,周景文敏銳的發現了她臉上的不悅,踢了地上的幾人一腳:“滾。”


    幾人連滾帶爬的跑了,留下一地黃色的水漬,卿然神情淡漠,她知道周景文不會放過這幾人。


    ——正如曾經。


    故事有些狗血老套,但並不妨礙它成為卿然完成任務的助力。


    周景文,當朝皇帝周景勝的同胞弟弟,自幼被過繼給了一個膝下無子的老王爺,斷了登上大寶的可能,也讓他和周景勝之間有了些許的兄弟情。


    不過這份情誼斷在了十五年前——宋卿然嫁給周景勝的時候。


    宋卿然和周景文本是青梅竹馬,早已經私定了終生,說好等宋卿然及笙,周景文便迎娶她過門,哪想周景勝一道聖旨,宋卿然便成了當朝皇後,情人變叔嫂。


    周景文早就告訴過兄長自己的心思,但是周景勝卻有自己的考量。他初登大寶,正是人心不穩的時候,若是迎娶一個背後家族勢力龐大的貴女為後,很有可能會導致外戚過於強大甚至左右皇權的情況出現。


    宋立輝身為一代大儒,名下的弟子無數,整個宋家除去下人滿打滿算卻隻有三人,若是娶了宋卿然,周景勝既不用擔心外戚勢力膨脹,還能夠獲得宋立輝的弟子們的支持,可謂是一箭雙雕。


    雖然周景文早就向他透露過心意,但在周景勝看來,一個女人而已,總不至於影響兩人之間血脈相連的兄弟情誼,況且他娶宋卿然是為了整個大周皇朝好,周景文應當理解他並且讚同他的決定。


    事實上,周景文完全不能夠理解兄長的做法,在氣衝衝的入宮聽了他的解釋之後,他沒有所謂的為了大局隱忍的大義感,隻覺得一陣荒唐。


    何時,這大周皇朝的江山,居然要靠著一個女人來穩定。


    在幾番反抗無果之後,他一怒之下請命鎮守邊關,而宋卿然也在絕望之下進了宮。


    周景文上一次回到京城,是三年前宋卿然的父親宋立輝逝世的時候,吊唁完恩師之後又匆匆離去,他怕自己忍不住去見那個一直被他放在心裏的人,這次回來,卻是因為聽聞周景勝霸占了宋卿然的弟弟宋琛,並且把她打入了冷宮的消息,心中擔憂不已,日夜兼程的趕了回來。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在大街上,周景文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後,想問她為何會一個人出現在宮外,想問她如今過得如何,喉嚨裏卻像堵了一塊石頭,發不出聲音。


    ……


    宋府的門前,卿然停住了腳步。


    她抬頭,先帝題的宋府二字被下人擦得閃閃發亮,有些發舊的紅木大門已經經曆了數百年的風吹雨打,曾經繁華的宋家人在這裏進進出出,門檻踩壞了一條又一條,門卻依舊是原來那個,它見證了宋家繁華到落寞路程。


    宋琛入了宮,宋家此時相當於沒有主人在家,大門緊閉。


    突然門吱呀一聲響了,被人從裏麵緩緩拉開,露出了一張蒼老的容顏。


    出來的人穿著一身打了補丁的粗布麻衣,手裏挎著一個有些破舊的籃子,身形佝僂,滿頭白發,臉上寫滿了歲月的滄桑。


    門口的兩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兩位可是公子的客人?公子近日都不在家中,還請改日再來吧。”


    “阿伯。”卿然上前一步,克製著身體裏再度湧上來的情緒,壓抑著聲音喚了一聲。


    宋家阿伯,陪伴著宋卿然姐弟長大的管家,宋卿然死前最大的遺憾,就是十五年都沒能夠見著自己在家中的親人一眼。


    沒錯,是親人,阿伯沒有姓名,她有記憶起他就在宋家當一個普普通通的管家,照看著兩姐弟長大,宋卿然早就將他當作了自己的親人,而不是下人。


    阿伯手中的籃子落到了地上,他驚訝的看向了卿然,連彎曲的背脊仿佛也打直了許多。


    “小、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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