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東是一個特別神奇的人,他毛病一大堆,但是對老婆很好,對情婦也很好,而且在他來往的絕大多數男人那裏名聲都不錯,因為吧,他就像紅孩兒一樣屬於那種‘吃虧是福’的人,在銀錢上麵不怎麽計較,雖然經常輸得一屁股饑荒,但是急眼了讓他姐夫給他攬幾個工程,類似河道清淤、重鋪馬路、管道或者電路精簡(也就是地上的線路鋪到地下,這你就知道為啥全國範圍內這類工程永遠不停了吧)這類,掙了幾個錢以後他像老王一樣大方,拚命給周圍的人花——就這種人,哪怕他經常輸得三千倆千都需要跟你借,或者老賈過生日了得買個禮物沒有錢,你也討厭他不起來的——我們那時候那幫同學後麵都沒什麽出息,有出息的人早就更新了朋友圈出去北上廣深了,因此上和我來往的那些人裏其實個個都有各自的缺點,但是無一例外的,但凡大家能湊到一起還是特別開心,一頓狂吃海喝——經過時間沉澱以後,其實很多你覺得是缺點的東西都是無所謂的,打打牌找找女人,他就那點出息,你不讓他去幹他就要幹點別的,他既沒傷天害理,也沒違法犯罪,打牌輸的是他自己的錢,找女人他老婆都睜隻眼閉隻眼輪得上別人評判嗎?


    你知道海東最神奇的地方在哪嗎?他年年打牌年年輸,但是就不改,那個老賈,去年我回老家還跟他在一起,找小三他一找就是十幾年,你都不知道說他濫情好還是專情好,反正人家就那麽過下來了,一般人誰能做到?查理哥雖然自詡神通廣大,但是你讓我喜歡一個女人十幾年我就做不到,海東可以哎...所以有時候人的稟賦不一樣,別覺得自己有什麽了不起,很多看上去胡作非為的人內核非常堅硬,一般人比不過他的...


    這些同學裏還有倆個是做了老師(我的這些同學跟我來往的隻有男的,我不跟女同學來往,當年我看不上她們,現在更看不上),當我以為在老家是串門子成風個個人都有情婦的時候,這倆個老師起碼為人師表沒有搞這種事——他倆實在太普通了,乏善可陳,我隻能說這倆過去打籃球都是高手,現在也還在運動,一個喝酒喝壞了神經手老是在抖,另一個的話精明得像猴一樣,他一直很摳,那天中午喝完了酒突然要請我去唱歌,我以為這家夥改性了怎麽這麽大方,結果是請我去當初我讀書的高中,用學校的音響設備一堆人嚎了一下午,美名其曰‘憶苦思甜’——這家夥果然還是一樣摳,根本改不了...第三個人送外號‘糖公雞’,你知道,過去我們說一個人一毛不拔就叫他鐵公雞,但是這家夥是糖公雞,意思就是一毛不拔也罷了你膽敢接近他他就要粘走你一部分,你說嚇不嚇人...


    但是我說句實話,雖然他們各有各的缺點,但是記著,所有人的缺點都得分遇到了什麽人,在我麵前他們都得堂堂正正做人,跟我耍手段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淘汰掉了,來往不了的我就跟他拉開距離,哪怕你在外麵殺人放火,隻要在我名下正大光明,那我們就還可以做朋友。因此上我這人在慣熟的人這裏其實很有幾分威懾力,沒人和我耍心眼,也沒人跟我鬥手段,大家看見我回來了都是爭先恐後請客,三百的大席沒有一百五的小席也是可以吃的嘛——比如糖公雞,他請我喝酒,專門開了車把我拉到三十裏外一個鎮子上,告訴我有土特產,其實有個屁,不過是那個飯店是他朋友開的能給他一個成本價而已,我去了一看老板、服務員、傳菜、記賬都是一個人,滿屋子找不出來一個八個人的大桌子,我就笑起來了——


    "可以可以,難得你小子一片孝心,回去的時候把過來的倆個車油箱加滿..."


    當然這也就是開開玩笑,每個人生活條件不一樣,對那個時候的我來說三五百千兒八百吃頓飯問題不大,但是對糖公雞來說還是有點吃力的——他那時候剛剛跟建國搭上線去跟他幹活,屯起煤泥來了,他就是過去我做過的那種過泵的呆小子,每個月掙三千五百塊工資,你讓他請一頓飯花五六百,他倆個小孩這個月生活水平就得下降,所以我可以理解甚至也可以接受,叫了一幫人過來吃‘一瓢水燉羊肉’結果隻是雪蓋火山(糖拌西紅柿)、猛龍鬥虎鯨(涼拌豆芽粉條)、承前啟後(紅燒豬肘子)、農奴翻身把歌唱(油炸牛裏脊撒點孜然辣椒,我猜這個菜是因為炸得牛肉翻翻滾滾來的,要不就是說你看看你爹現在也能吃到牛肉了?存疑)還有闔家歡樂四季春(五花肉、丸子、土豆、炸豆腐、白菜、青菜、粉條做的大燴菜),我們一幫人也吃得高高興興——主要還是看你那份心,菜什麽的還真無所謂,隻要我不挑刺,跟我一起來的誰會說你摳門呢對不對...


    這個事我前麵論證過,說在沿海地區你去上嫖玩的那些東西回來山西就會給你叫個別的名字,然後收你更多錢,其實有時候那些讓人忍俊不禁的花名何嚐不是一種文化費呢?別人起一個讓你微微一笑的花名,你給他點錢好像就挺合理,這中間其實是一個我把它叫作‘快樂費’的東西——類似我老家,過去吃飽飯都費勁的地方,現在因為四通八達有鐵路向外發煤(這地方自己也有礦,比如銅礦,但是不允許開采,因為這裏駐紮著部隊,部隊還要地下作業呢你跑去挖,挖通了部隊的地下工程誰負責對吧)所以來來往往的車挺多,因此上他們就在沿路開飯店,給你搞這麽些誰都看不懂的花名讓你點菜——有的人說,這不是太傻了嗎?別人不會問?不是的,一個是不一定每個人都會問,另外一個是你問了別人告訴你豬八戒踹媳婦是涼拌豬蹄西蘭花,你也會噗嗤一笑,驚異於人民群眾的創造性——別覺得上麵的人有多聰明,也別覺得下麵的人就傻,照我看都差不多,隻不過是著眼的地方不一樣,創造性和想象力那都得看天賦——那我問你,年化收益率、影子銀行、cpi、ppi、熱錢、路演、藍籌股、政策性銀行、市盈率、離岸金融、金融脫媒、一板二板三板、短融中票、銀行間債券市場、銀行間同業拆借市場、銀根、反擔保、公募資金、私募基金、信托貸款、委托貸款、頭寸、金融超市、天使投資、風險投資、過橋資金、不良資產、戰略投資,我拿出這一串東西,你覺得會問的人會有幾個?其實這類東西都不過是花名罷了,是別人生怕你搞懂了弄出來的一套黑話,本質上就是‘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如果你想做一個東西,看到全是黑話,我就勸你一句小著點心——小飯店給菜起花名倆三五塊錢不要緊,大市場給搶劫起花名痛痛快快奪走你的身家性命可就很恐怖了...


    我們七八個人大吃二喝下來也不過用了二百塊錢,晚上建國給我打電話,開了個車拉著一個沒喝酒的司機過來接我們,少一個沒喝酒的司機海東就頂上了——那時候我們那邊查酒駕不是很嚴,而且人家海東也是有身份的人根本不怕,我上車就靠在楊琴兒身上睡著了,大概也就十來分鍾的時間,醒來的時候給她流了一大腿眼淚——我可以控製自己醒著,控製自己清醒,可是控製不了睡著,控製不了酒醉——


    "你的心裏好多痛苦..."楊琴兒怕前麵開車的建國聽到,附在我耳邊說。


    "same to you...誰也不用笑話誰。"我抹了一把眼淚跟她說,然後就去看窗外——我們那裏沒有很多的路燈,車開在黑黢黢的鄉路上還是有點恐怖的——


    有倆個人可以讓我哭著醒來,一個是我爺爺,一個是嘉佳,那天短暫的睡眠中夢到的是嘉佳,她反自然地在一對烈火裏,火勢越旺她就越蒼白,然後她向我伸出手,一副求救的樣子——沒被火燒火的可能也就還好,我被火燒過一次,特別知道厲害,而且那時候我還沒做到可以分清夢境和現實,特別想跳進去救她,或者死在一起,但是身上被火燒得一陣陣地疼,實在進不去,所以急哭了——我的哭大部分時候都是因為自己沒本事氣哭的,疼什麽的疼不哭我,因此上醒來就這麽尷尬——


    "能不能給我講講你的故事?"楊琴兒問我。


    "trade,你得拿同樣的東西來交易。"


    "好...你喝多了嗎?"


    "一泡眼淚流得酒醒了。"


    "那...找個地方,我喝點跟你聊聊?"


    "我不會跟你睡覺的,死了你的心吧。"


    "誰要跟你睡覺,我就是喝點酒跟你聊聊天..."


    "一樣的,姐姐,一樣的..."


    "那你聽不聽?"


    "聽,因為我還得補點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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