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聞言愣了一愣,一時陷入沉思,默然不語。


    她那模樣長得實在是好,隻要不驚不怒,便是一副極美的畫,叫人瞧著都覺喜歡。這樣的人物,又擔著蘇合轉世之名,殺是殺不得,留也留不得,最好的辦法就是能叫她遠走,了卻後患。


    我心中一動,便就先嘆了口氣,又道:“我也是不明白,你長成這般模樣,去做那惑亂天下的妖姬都足夠了,什麽樣的男人找尋不到,怎地就非黃袍怪不可了?且不說你不是什麽蘇合轉世,便就你真的是她,既無前世的記憶,那什麽‘一世之約’不過就是句虛話!再說那黃袍怪,他除了長得比旁人好看些,還有什麽?縱是稱王稱霸,也是在這山野,怎比得上外間的榮華富貴?”


    海棠微微垂目,瞧著心思也似有些鬆動。


    我忙就又添柴加活,推心置腹地與她說道:“不瞞你說,我是已經失身於他,不得不留,可你不一樣啊!你年輕貌美,又有心機頭腦,去哪搏不到一個好前程,何必耗在此處呢?若我是你呀,我早就……”


    話未說完,忽聽得黃袍怪從背後涼涼問道:“若你是她,你早就怎樣了?”


    我驚了一跳,差點真就從那欄杆上跳了起來,回頭一看,見黃袍怪竟不知何時到了身後,正目光沉沉地看我呢!


    這個時候,答什麽都是不合適的,得趕緊岔開話題!


    我忙抬手撫著心口,嬌嗔道:“你真是要嚇死人家了,心口都覺得疼了!哪裏有你這樣走路沒半點動靜的?”


    黃袍怪麵色微變,忙問道:“又覺得心口疼?”


    心口自然是不疼的,不過裝一裝嬌弱總是沒壞處的。


    “還好,疼一陣兒也就過去了。”我答著,瞧了眼跟在他身後的柳少君,又嗔怪道:“少君這是往哪裏去找你了,怎地才把你叫來?快點快點,別處還有人等著你救命呢!”


    我一麵說著,上前去挽黃袍怪的手臂,扯著他往外走。


    黃袍怪腳下略頓了頓,麵上雖還有些不快,腳下卻是隨著我一起走了。待到院外,他這才又問我道:“心口可是沒事了?”


    “沒事了,沒事了。”我忙答。


    他又斜睨我,“你還沒說,若你是她,你就怎麽樣。”


    我早有防備,聞言橫他一眼,以攻為守,沒好氣地說道:“哄她的話,你也要信?我不這樣說,還要怎麽說?和她說我的黃袍郎就是天下第一好,不僅人長得好,還神通廣大,錯過去了就再尋不到一個!你千萬可不要放手,死活也要留在這穀中?”


    黃袍怪不說話,可那唇角的卻已不受控製地往上彎去。


    “哼!”我冷哼,又再接再厲,質問他道:“你是不是巴不得海棠姑娘留下來,好給你做個紅顏知己?”


    “渾說!”黃袍怪低斥,瞥我一眼,又解釋道:“我今天來尋素衣,就是要她帶海棠離開,再不許回來。”


    “真的?”我問。


    他站定了,轉過身認真看我,道:“我什麽時候哄過你?”


    他說這話,卻叫我想起他之前故意變出醜惡嘴臉來嚇我這事,便就故意抬了手去摸他的臉,嘆道:“哎呦,這青臉,這獠牙,長得可真好看,哈?”


    黃袍怪愣了一愣,隨即就反應過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作勢要咬,惱羞說道:“這獠牙長著就是用來吃你的!”


    我手被他嗬得極癢,急忙往回抽手,他卻死死拽住,不肯鬆開。


    兩人笑鬧一會兒,他忽然又肅了麵色,沉聲道:“百花羞,昨日之事,以後再不會發生了。”


    我剛要感動,卻猛地想起紅袖她們來,忙又與他商量道:“別的話先不著急說,隻說紅袖那裏,雖說她們昨兒跑得是快點,需得懲戒一番,可也不至於就要廢了她們百年修行,對吧?我於她們又無什麽恩情,人家當時做不到以死相報也是正常,可以理解的。”


    黃袍怪垂目不語,過的片刻,才淡淡說道:“是我之前思慮不周。”


    他能這般坦誠錯誤,實在是叫我意外,我愣了一愣,幹笑道:“人嘛,哪有不犯錯的,知錯了就趕緊改唄,還不快點把紅袖她們放回來!”


    “不是這個。”他抬眼看了看我,方道:“是我之前思慮不周,才會出現叫你獨自一人麵對危險的局麵。”


    我這才反應過來,他還在為昨日之事自責,並非是覺得對紅袖她們懲罰過重。知道自責是好事,不過總是自責不休,卻也不大好。我笑了笑,開解他道:“誰都想不到的事情,既然沒產生什麽不可挽回的後果,過去也就過去了,哪裏能總抓著過去的事不放?我都放下了,你也別總念著了。還是說紅袖吧,你就饒了她們兩個吧,也叫我做個人情。”


    黃袍怪淡淡一笑,點了點頭,“好。”言畢,便把一直遠遠跟在後麵的柳少君喚上前來,道:“你去找白珂,把紅袖她們領回來。”


    柳少君忙應下,趕緊去了。


    我不想黃袍怪竟能這般好說話,一時頗有些驚訝,詫異地瞅了瞅他,不禁問道:“就這麽簡單?不能吧?我這還準備了老多好話,都沒用上呢!”


    黃袍怪笑笑,道:“本也沒真打算廢了她們兩個,不過是想給你做個人情用。”


    我愣了一愣,頓時明了,難怪是要白珂去行刑,難怪柳少君那樣容易地叫織娘闖到我麵前,難怪我剛一說情他便應下……原來,他竟是早有打算,黑了白珂一把,卻送了我與柳少君兩個人情。


    “狡猾,真是狡猾!”我感嘆道。


    他又笑笑,攜了我的手,也不知使了個什麽法術,我隻覺得腳下呼呼生風,隻不過才跟著他走得了幾步,竟就到了他的住所。


    又等得一會兒,柳少君才把紅袖與一撮毛帶了來,跪在了屋前。我重又裹了鬥篷跟在黃袍怪身後出去,就見不過才一天功夫,這倆丫頭形容就狼狽了許多,可憐巴巴地跪在那裏,縮成小小一團,叫人瞧著真怪不忍心的。


    我不禁從後偷偷扯了扯黃袍怪衣角,小聲道:“就算了吧,趕緊放她們兩個回去吧。”


    黃袍怪卻是低低地冷哼一聲,沉麵不語。


    柳少君人機靈,見狀便問紅袖她們道:“你二人可已知錯?”


    紅袖與一撮毛忙磕頭認錯,紅袖又泣道:“奴婢已知錯了,下次再不敢棄主而逃。”說著,又轉而向我來磕頭,“謝公主寬容,饒奴婢們不死。”


    聽聽,“奴家”都成“奴婢”了,可見紅袖是真嚇著了。


    我忙擺了擺手,道:“算了,算了,下次別這樣就是了。”


    紅袖一聽,忙又磕頭下去,“奴婢再不跑了,再不跑了!”


    “一個也不跑也是不對的,總得有個去通風報信的,是不是?”我出言安慰她們,話未說完,卻就被黃袍怪止住了,他先橫了我一眼,這才又去看底下跪著的紅袖等人,冷聲說道:“你們之前雖伺候公主,卻從未認她為主,也是我的疏忽。”


    我不想他對著紅袖她們也要開展自我批評,正驚訝呢,卻見他卻忽抓起了我的手來,將我食指含入了口中。我臉一紅,還未反應過來,隻覺得那指尖微微一痛,竟已是被他咬破了。滾圓的血滴從指尖上冒了出來,他伸了另隻手過來,接了兩滴置於掌心,又冷聲命令紅袖倆個道:“把內丹逼出來。”


    紅袖與一撮毛哪敢不聽,忙就各自吐了顆閃閃發光的小珠出來。黃袍怪抬手虛虛一抓,那兩粒珠子便就落入了他的手中,在他掌心滴溜溜地轉了片刻,與我那兩滴血漸漸融在了一起。


    黃袍怪將那兩粒內丹還了回去,瞧著紅袖與一撮毛分別吞下了,方道:“公主自此就住在這裏了,你們兩個也留在此處伺候吧。”


    紅袖與一撮毛鄭重地磕頭下去,恭聲應諾。


    第49章 是誰的一世姻緣(6)


    黃袍怪這才叫柳少君帶著她們兩個下去,待安排好了住所再來伺候。


    等那幾個人俱都走了,我實在忍不住好奇心,問他道:“你剛才施得那是什麽法術?可有什麽講究?”


    黃袍怪仍還把玩著我的手指,漫不經心地答道:“不過是個小手段,從此以後,她們兩個的性命便與你拴在了一起。你平安,則她們無事,你若遇險,她們也將魂飛魄散。”


    嗬!這可好生厲害!


    我聽得咋舌,愣了好一會兒,才遲疑道:“這個……是不是有點過了?我一介凡人,好吃好喝地養著也不過是百年壽命,到時,豈不是害了她們兩個?”


    黃袍怪斜睨我,不悅道:“你這心也太軟了些。”


    我幹笑兩聲,“也不是心軟,這做人,總得講點道理,對吧?人家兩個好容易修成個人形,日後混好了沒準還能成仙呢,你叫人家為奴做仆地伺候我幾十年也就夠了,哪裏好再絕了人家以後的指望?”


    黃袍怪微微皺眉,問我:“不妥?”


    我真誠答道:“實在是不妥。我母親曾說過,手握強權,卻不以強權欺人,方為真正的大丈夫!”


    他又想了想,卻道:“你母親倒是位奇人。”


    我總算知道,這穀裏的人聽話抓不到重點是從誰那裏學來的了。我抬眼瞧黃袍怪,認真說道:“我們在說紅袖與一撮毛的事情。”


    黃袍怪笑笑,道:“這個簡單,日後我傳一個口訣,待你臨終之時,便念那口訣,解了與她們的束縛便是。”


    好嘛,若真到了那一日,我這裏老態龍鍾地等著咽氣,紅袖與一撮毛兩個撲在床邊,口中卻是哭喊:“公主,快念口訣!快念口訣啊!”


    便是我為人寬厚,不等臨終便就要放紅袖她們自由,可人老了少不得要牙齒掉落,說話漏氣,吐字不清,我再把那口訣念不利索,那豈不是要害了人家後半輩子!


    “這個……不大好吧?”我遲疑,想了一想,又道:“不如……”


    不想黃袍怪那裏卻是異常堅定,打斷我道:“多說無益,你為人太過心軟,現在我是不會把那口訣告訴你的。”


    瞧他這般,我也隻得暫時作罷,不過,心裏卻總覺得有些對不住紅袖與一撮毛兩個。


    待到晚間,紅袖進來伺候我洗漱,神色裏還帶著淒淒之色,我以為她也在為白天那事憂心,便就安慰她道:“你放心,我一向身體康健,雖不敢說一定長壽,但再活個幾十年還是不成問題的。等過些年,大王那口氣消了,我這裏也學會了那口訣,臨死前必定先解了與你們兩個的束縛。”


    紅袖抬眼看我,卻是說道:“奴婢不是因著那事煩惱。”


    還有什麽事能比生死更重要?


    我不覺奇怪,問她道:“那你為何事?”


    紅袖嘆了口氣,答道:“奴婢以前一直覺得柳少君那人輕浮風流,而白珂老實穩重,不想通過這次事才看出來,原來白珂那人才是靠不住的。咱們穀中統共就那麽仨瓜兩棗,能入眼的也就白珂與柳少君兩個,這一役,竟是損失了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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