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亮著燈。


    看什麽都影影綽綽地,看不真切。


    蘇厚德不舍得換個瓦數大一點的燈泡。


    “他二叔回來了。”馮月芬立刻換了一副笑容,“今天晚上不加班?”


    “不加班。”蘇厚禮見大嫂態度還好,稍微找回一點家的感覺,“廠裏沒什麽事,我回來看看咱娘。”


    “咱娘吃得好,穿得好,你不用擔心。”馮月芬笑盈盈地答,笑盈盈地問,“翠翠什麽時候休息?”


    “忙完這個月,能放幾天假。”蘇厚禮斂了表情,肅容道,“她空了就回來了,沒事不要給她打電話。”


    馮月芬哦了一聲,又笑著問他:“他二叔,你吃飯了嗎?”


    “吃過了。”蘇厚禮徑自去了徐玉香那間,徐玉香坐在炕邊,招呼他坐下,故意說道,“你回來得正好,剛才你大嫂還數落你大哥不去城裏看大門,你回去給你大哥找個看大門的活吧!”


    “娘,看你說的,我不過是隨口說說。”馮月芬泡了茶端過來,語氣也歡快起來,“他二叔,要是有這樣的活,就跟你大哥說,這一個冬天能賺好幾百呢!”


    “好,我留意著,要是有的話,就讓我大哥去。”蘇厚禮一口應承下來,他知道,他要是不管這事,大嫂指不定怎麽在家發牢騷,他這樣做,也是為了家族團結。


    娘倆寒暄了一番,徐玉香壓低聲音問蘇厚禮:“你那事怎麽樣了?”


    下個月她就要搬到蘇厚禮那邊去住了。


    她得弄明白,這次是怎麽個搬法,要是蘇厚禮真的離了,那她就徹底搬過去,再也不用跟蘇厚德一家擠在一起,也再也不用看馮月芬的臉色了。


    “今天晚上跟陳桂蘭說了,她同意了。”蘇厚禮不太想提這事,提起來就煩,但又不能不說,“隻是她們想要房子和地。“


    “什麽?”徐玉香一聽就要炸,瞬間起了高腔,“房子和地都是咱們家的,她們想得美,做夢呢!”


    房子和地都是老蘇家的祖業。


    陳桂蘭真是獅子大開口,什麽都敢要啊!


    “娘,你小聲點。”蘇厚禮不想讓蘇厚德和馮月芬知道這事,蘇厚德依然織他的網,仿佛沒聽見,倒是馮月芬在門口聽了個清楚,大驚小怪道,“她們娘倆也太過分了,就是不離婚,房子和地也不是她們的,咱們家還有金寶呢!”


    蘇椒椒不過是個丫頭片子。


    遲早要嫁人的。


    侄子門前站,不算絕戶漢,蘇厚禮以後老了,也是要靠蘇金寶養老的,房子就應該留給他們家金寶。


    “大嫂,我還年輕,咱先不說這個。”蘇厚禮聽了這話,很是反感,他還不到四十,大嫂就開始打他房子的主意了,以後的事誰也不敢說,說不定他還能生個兒子呢!


    “他二叔,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房子和地,堅決不能給她們。”馮月芬也知道這話說得不妥,但是她必須要把話說清楚,“椒椒是你的女兒不假,但她終究是個女孩,終究是別人家的人,咱們家的房子和地哪能給了外人。”


    “對,反正我也不同意。”徐玉香更來氣,唾沫紛飛道,“陳桂蘭看著不言不語的,誰知道她心這麽黑,還想吞咱們的房子,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


    “就是,想也別想。”馮月芬也氣夠嗆,仿佛陳桂蘭和蘇椒椒搶了她家的房子,她一直覺得隻要蘇厚禮沒有兒子,他的房子默認就是她兒子的,蘇椒椒一個丫頭片子還要房子,笑死人了!


    蘇厚禮見她們言語間全是算計,突然待不下去了,起身回了自己家。


    家裏沒人,也沒有煙火氣。


    院子裏還算幹淨,雞窩裏的雞也好好地,不用猜,陳桂蘭臨走的時候,肯定讓陳娟過來幫忙照應著,陳桂蘭就是這樣,寧願讓娘家侄女過來看院子,也不讓徐玉香和馮月芬插手,說來說去,她還是信不過她們。


    炕上冷得像冰塊。


    縫紉機也蓋上了罩子,一切都在昭示著主人短時間內是不會回來了。


    蘇厚禮一個人躺在冰涼的炕上,思緒萬千。


    他不想過蘇厚德這樣的生活,但想要斬斷這種生活,卻是需要足夠的勇氣和魄力,陳桂蘭同意離婚,卻提出要房子和地,可徐玉香和馮月芬包括蘇秀梅,肯定不會答應,包括他也覺得她們過分了,他是過錯方,但並不意味著他一定要淨身出戶。


    可若是鬧到法院,後果也不是他能承受的。


    要是私了,結果也不是他能接受的。


    除非,陳桂蘭改變主意,放棄家裏的房子和地,說來說去,關鍵還是在陳桂蘭,隻要陳桂蘭答應這麽做,蘇椒椒再怎麽有心機,也無濟於事。


    想來想去,他覺得他還得單獨找陳桂蘭商量,家裏的全部財產就是房子和地,要是都給了她,那他以後回村都沒地方住了。


    巧的是,蘇椒椒也是這麽想的。


    她擔心陳桂蘭答應離婚是一時衝動,若是趁她不在,被蘇厚禮鑽了空子,哄騙著去領了離婚證,那她就前功盡棄了。


    第二天上午,娘倆在門口賣貨的時候,她繼續做陳桂蘭的思想工作:“媽,咱們既然提出了要房子和地,你就絕對不能鬆口,要是我爸不同意,咱就不離,不管誰說什麽,你千萬不要單獨跟我爸去民政局,你一定要讓我知道,我陪你一起去。”


    “我知道。”陳桂蘭默默接受了這個事實,望著衣架上掛著的棉襖棉褲,喃喃道,“我現在什麽都不想,隻想著每天多賣點錢,隻要你好好地,媽什麽都不怕。”


    那個女人比她年輕,比她好看。


    她的確不如人家。


    “媽,你要振作起來,我才能真正放心。”蘇椒椒見陳桂蘭萎靡不振的樣子,很是揪心,“你要是繼續這樣下去,生了病,我可怎麽辦?”


    前世陳桂蘭就是鬱鬱寡歡,才得了這樣的病。


    當女兒的當然不能看著媽媽重蹈覆轍,否則,她重生回來又有什麽意義!


    “我沒事……”陳桂蘭擦了擦眼淚,她隻是覺得委屈,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難道就因為她沒有給蘇厚禮生下兒子,在蘇厚禮心目中,她就是能隨意拋棄的嗎?


    蘇椒椒沒有結過婚,但也經曆過感情的。


    她理解陳桂蘭的心情。


    前世她因為情傷,用了大半年的時間才走了出來,更別說她媽媽一個本本分分的中年女人了。


    對陳桂蘭來說,被離婚跟天塌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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