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靈溫吞眨眼,不語。


    她握著筆,看著江定的試卷錯題,不知道是真的在看題,還是在想什麽。


    江定問:“你畢業了嗎?”


    鍾靈:“大二。”


    “沒課嗎?”


    “我們專業課少,一周就兩節課。”


    近看才發現,她今天化了妝。睫毛像扇子,紅唇易冷,微抿之際,抬頭發現江定的注視。


    江定把視線收回,回到追問上:“你家做什麽的?”


    “做生意。”


    “做生意?你騙人吧,做生意你會這麽缺錢?”


    “我爸媽做生意,又不是我做。”鍾靈說,“我很久沒管爸媽要過錢了。”


    現在他們的每一句對話都讓他百感交集,江定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脆弱不堪。


    他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麽。


    需要陪伴,可是……他會讓每個陪伴他的人失望吧。


    這樣的江定,是不配被愛嗎?


    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對鍾靈說了一句:“鍾老師,你愛我嗎?”


    五秒鍾,靜止。


    十秒鍾,靜止。


    他把腦袋悶在胳膊裏,準備為自己的冒失道歉。


    “我愛你啊。”鍾靈卻突然眯起鹿眼淺笑,“我很愛你。”


    江定的腦袋仍然悶在胳膊裏。


    “謝謝你。”良久,他抬起頭,雙手合十,給她拜了拜:“感謝。”


    天晴的周末,江定給自己、也給鍾靈放了半天假,去附近的旅遊景點玩。


    紅霞滿天,落日西斜,像一顆蛋。


    紅彤彤的,落在她的眸子裏,孵化出了一些溫暖。


    鍾靈看到遊樂場門口賣冰淇淋的,她直接上前去買了一個。


    江定湊過去,也要了一個。


    鍾靈給錢。


    江定趁機又要了一個。


    站在原地吃完了冰淇淋,往海邊走。


    跟她聊天,“你是哪裏人?”


    “臨城。”


    “南方。”江定若有所思地點頭,“你家人愛你嗎?”


    “不知道。”


    “我家人好像不是很愛我……哦不對,我姐姐應該也挺愛我的。”江定微笑。


    鍾靈疑惑:“你還有姐姐啊?”


    “我哥女朋友,嚴格來說是嫂子,但是還沒嫁過來呢。”江定得意的說,“她今天還特意給我煮了粥。”


    “一碗粥不能說明什麽。”


    “說明她在意我。”


    “也許是說明她在意你哥哥。”


    “……再見來不及揮手。”江定微笑。


    鍾靈還在吃冰淇淋,她吃得溫溫吞吞。


    江定自言自語似的:“有的時候我覺得活著真沒意思。可是我又不敢死。”


    站在沙灘上看著海邊下餃子似的人群。


    “梁小滿以前跟我談的時候,他們說她是賣的。”


    “我不信。”


    “我之前總給她錢來著。”


    “後來——”


    一波浪起,掀到江定腳踝,他看著白鞋被浸濕,後退一步。


    “後來我就沒錢了。”


    江定把鞋襪脫了,拎在手上,往一艘遊艇上走。


    鍾靈吃完了冰淇淋,跟著他過去。


    遊艇沒有人,鏈條鎖著。


    他攀上去,接了一下下麵的鍾靈。


    鍾靈伸手,兩人掌心交握。她踩在石階上,蹬了上去。


    江定繼續說:“她就跟那個醜東西好上了。”


    鍾靈在旁邊坐穩了。


    艇中有水,鞋底濕了。她便也把鞋脫了,放在甲板上晾曬。


    “估計也沒好幾天。”


    他苦笑:“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比?”


    灌了一口啤酒,不大想聽鍾靈回答,卻仍然看了她一眼。


    她也仍然木楞楞,像個不通人情的傻子。


    要不是親眼見過她教做題,江定決定鍾靈就是個雙商負值的傻子。


    連袁湘琴都比不上,袁湘琴好歹還蠢萌呢。


    她……


    他視線下瞄。


    她除了胸大了點,還有什麽優點?


    江定繼續喝酒,清涼的生啤,潤喉。


    他清清嗓子,突然開始唱歌。


    “溫柔的晚風啊 請你帶走我的惆悵吧


    別讓我追隨不可遺棄的彷徨


    阿楚姑娘此時此刻你身在何方


    你可記得我年少的模樣。


    今夜你會不會在遠方


    燃篝火為我守望”


    等他唱完,鍾靈打了個哈欠,覺得唱得不錯。


    江定舔舔唇,把易拉罐捏變了形。


    鍾靈突然揚了一下腦袋,看著遠方天空搖搖欲墜的長庚星。


    “其實你哥哥說的對,每個人都不容易。你要是明白這個道理,就不會死鑽牛角尖走不出來了。”


    江定笑笑:“原來你不傻啊。”


    他把易拉罐塞給鍾靈,突然身子往後仰了一下。


    鍾靈還沒有反應過來,江定就突然墜入了水中。


    “喂!”


    撲通一聲。


    江定沒了影子。


    鍾靈嚇得趕緊跳了下去。


    海水很溫暖,兩個人像兩條活魚,在淡藍色的水裏比賽遊泳。


    她以前說過,少爺做什麽都會奉陪。


    所以問她,你愛我嗎?她說愛。


    所以他跳海,她會跟著跳海。


    她隻是一個老師。像保姆,像保鏢的老師。


    因為她需要掙錢,所以比誰都虛偽。


    海水包裹著身體,江定突然鬆下了四肢。


    鍾靈滑了好一會兒才追上他,卻發現他突然不動彈了,任由自己沉沉地往下墜。


    她用清瘦的身體接住他,擁住他。


    把他拖上岸,天已經黑了。


    江定躺在沙灘上,四肢伸展開,咳嗽了幾聲,咳出水來。


    鍾靈一驚,短短幾分鍾,他不至於……真想著自殺吧。


    “少爺。”鍾靈蹲下來握了一下他的手。


    江定不應。


    她皺眉:“你在裝死嗎?”


    他仍然紋絲不動。


    鍾靈趴在江定的胸口,想要聽聽他的心跳。


    他胸前一片灼熱,溫暖了她的半邊臉頰。


    鍾靈聽著他劇烈的心跳聲,愣在那裏不動彈了。


    她正準備起身,預感到一條手臂包抄了自己的腰身。


    他把她緊緊地抱住。


    鍾靈覺得呼吸不便。


    江定已經兩條手臂環住她。


    她趴在他身上,漸漸地平靜下來:“不要難過,會有人愛你的。”


    ***


    江垣坐在車裏,車停在暗處。


    十二點半,二樓屋裏的燈還亮著。


    一點二十,江定熄了燈。


    眼前一團光亮沒了,江垣從朦朧的睡意中抽醒過來,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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