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悲傷滲進漫無邊際的穹海,就連杜若和溫玖玖都感到眼眶發酸。可餘繁瀟似乎不為所動,她伸出一根手指抵住晏恆的嘴唇,警惕地四處看了看:“你小點聲,想被別人發現,再給關到刑房裏嗎?”見狀,晏恆眼中的光徹底熄滅了,他垮下肩膀不再說話,目光空空地望向不知名的地方,餘繁瀟拉過他的手給他拆下勒進皮肉裏的繩子,他便乖乖地任由擺弄,疼得狠了也隻是微微皺眉,丟了魂兒一樣。


    餘繁瀟到底於心不忍,對他說:“你等我一下,我去找點藥來給你治傷,然後……就別來找我了。我現在是秦禎的妻子,他很愛我,我不能對不起他。至於你說的那些……似乎並不是我的過去,我是求過一支天長地久的簽,但那是跟秦禎一起求的。”晏恆聞言緩緩抬頭看向她,夜晚的海水很涼,刺骨一般。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彈動了一下,生生克製住了撫上肚子的欲望。最後,他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或許這樣才是最好的選擇吧,秦禎是一國太子,能給瀟兒最好的生活,而他,不僅一無所有,還必須龜縮在螺殼之中。瀟兒忘了他……再……再好不過了。


    餘繁瀟的身影漸行漸遠,沉默已久的溫玖玖忽然開口,她看著晏恆,語氣竟有些蠱惑意味:“你不覺得奇怪嗎?公主殿下什麽都記得,偏偏把你忘得一幹二淨,那些關於你的片段也被曲解成與別人的,這到底是為什麽?”


    杜若詫異地看過去,隱隱覺得今晚的溫玖玖有些奇怪,原本澄澈渾圓的眼睛中似乎藏著瘋狂。她腦中忽然一閃,不禁想到:溫玖玖說要來穹海,到底是要幹什麽?


    晏恆也不明所以的看向溫玖玖,目光空茫而呆滯。後者嘴角微翹,繼續道:“這種狀況不是沒有記載,據我所知,正是你們穹海才有那樣一種東西,能夠抹消一個人關於特定的人和事的記憶,並且了無痕跡。”


    晏恆目光微微波動,似乎想起了什麽,他遲疑道:“你是說,忘情水?”忘情水?杜若心裏一動,隱隱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似的。溫玖玖的目光在他們二人之間來回,她慫恿道:“沒錯,你不覺得很像嗎?”


    晏恆眼神微變,卻即刻否認道:“不對,忘情水隻有自願飲下才能發揮效力,瀟兒她……”說到這裏他已忍不住聲線顫抖“瀟兒……她怎會自願忘了我?”


    “是與不是隻有調查了才知道。”溫玖玖似乎並沒察覺到晏恆的情緒,自顧自地沉浸在忘情水當中。如果,這個神奇的水真的能讓人徹底忘記一件事,那她是不是就可以……


    “不會的,瀟兒不會喝下忘情水!”晏恆眼睛發紅,愈發激動起來,他忽而轉身朝南方遊去,杜若與溫玖玖慌忙追趕,杜若壓著嗓子喊道:“你幹什麽去?公主叫你在這等她!”


    晏恆聲音堅定,頭也不回:“忘情水由鎮關玄武把守,我要去問個明白!”


    忘情水在穹海南方邊界,隻靠遊不知道要遊到猴年馬月去,溫玖玖在她的口袋裏一頓翻找,拿出三張瞬移符咒,於是,三個人很快便到達了。


    關南四境荒涼,他們遠遠便看到一位發須皆長的老人,那是鎮關玄武。鎮關玄武乃是一位活了幾千年的老神仙,誰也不知道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把守這穹海忘情水的。老人白色的鬍子在海水裏飄飄蕩蕩,他微微笑著,嘴巴沒動,可聲音卻如洪鍾一般從四麵八方響起:“哎呦,老頭子我好久沒見過這麽多鮮嫩的小孩兒了。”


    “鮮嫩?”幾人同時頓了一下,惶恐地互相看著,一時間沒人敢上前一步。溫玖玖給晏恆使眼色:怎麽?鎮關玄武還吃人嗎?


    晏恆也是第一次來關南,回道:我也不知道啊。


    三個人正不知所措,那老烏龜忽然疑惑地嗯了一聲,彎起腰虛著眼睛朝他們細看起來,幾個人還當他在打量誰比較好吃,頓時渾身僵硬大氣不敢出。卻見他定定地瞅了半晌,捋著鬍子道:“這個小丫頭麵善。”老人的目光凝在杜若身上,又搖了搖頭“不過我記得你沒有尾巴來著,哎呀,人老了,記性不好了。”


    溫玖玖不動聲色地看了杜若一眼,後者臉上眼睛裏隻寫著茫然兩個字,似乎沒能聽懂這個老神仙在神神叨叨地說些什麽。看來是什麽都沒想起。


    晏恆心裏還焦急得很,看見這鎮關玄武語氣不疾不徐,似乎還在閑扯家常,他攥了攥拳,也不管什麽吃人不吃人的了,上前一步拱手道:“老先生,在下晏恆,前來叨擾是想詢問一件事,敢問可否耽誤您一點時間?”


    鎮關玄武眯著眼,瞧見這後生抬起的手都微微發抖,不覺暗自反省是不是自己這不修邊幅的相貌嚇到了幾個孩子。他嘿嘿一笑,眼角都笑出褶子,盡量和藹道:“可以可以,隨便問,老頭子我每天無聊透頂,巴不得有人來叨擾我呢。”


    呃……跟想像裏似乎有些不一樣?幾個人再次你看我我看你,還是晏恆先反應過來,再次用力拱了拱手:“多謝老先生!”幾日來,他的臉上終於有了笑意。


    鎮關玄武帶著他們穿過一條海藻糾纏的小徑,到了路口豁然開朗,眼前是一座浮在半空的白玉方台,方台被裹在一個碩大的氣泡裏,台子中間有一孔洞,汩汩地流出清水,再漫溢到台下。方台後麵長著枝繁葉茂的一棵大樹,不是珊瑚,是跟外麵陸地上一樣的大樹,大樹遮天蔽日,看不到頂。


    “那是通天樹,靠靈力滋養,樹冠長到海麵上去,就像一座小島。”鎮關玄武慢悠悠地解釋著,又笑道:“你們在穹海長大的孩子不知道,還當取用忘情水是多麽容易的事,隻要遊遠一點路程,來到我這邊就行了。可是,若不是穹海之人,想取得忘情水可就難了。不僅要破了海麵上的天罡四十八陣,還得用誠意感動通天樹,隻有這樣,通天樹才會伸展枝葉把他們接下來。我記得當年有個小姑娘,為破陣法已經受了重傷,卻還是在通天樹冠上跪拜誦經,你們想想,荒涼無人的海麵上,孤零零的一棵樹冠,上麵跪著個瘦得跟雞崽似的小女孩,鬥轉星移,她連動都不動一下,跪了整整八十一天啊。”


    “老爺爺,其實我們來是想問穹海三公主有沒有來這裏喝過忘情水。”溫玖玖抓住鎮關玄武說話的空隙,見縫插針地轉移了話題。可杜若的思緒卻順著那話音飄得很遠了,破碎的畫麵好像被潮汐衝到岸上的貝殼,漸漸顯露出來。她想起在破陣時丟了容器的女孩,雙手捧著樹葉捲成的小桶,清冽的忘情水在樹葉卷裏波動,沒有灑出一滴。忘情水在樹葉中晃啊晃啊,這個畫麵如同活了一般,無論如何驅散不了。


    “你們自己去找吧。”鎮關玄武的聲音將杜若拉回現實,隻見他指著通天樹,底層樹枝上零零星星的掛著些東西。“取水者會在這裏留下屬於他們自己的標記,你們去看看有沒有那個公主留下的就好了。”


    晏恆千恩萬謝,忙遊過去尋找起來,他穿梭在枝葉間,一絲細節都不想放過。不一會兒他便停了下來,在一處角落裏,他發現一條鵝黃色絲帕。絲帕的一角係在樹枝上,剩下的飄在海裏,上麵的字跡已經有些褪色了。晏恆看著那條絲帕,眼眶再次酸澀起來,他伸出手緩緩撫摸過那幾個字:待吾歸來時,便娶你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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