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禎語氣冰冷,仿若事不關己:“從你歷練開始,我就一直派人盯著你。一個月前你忽然吃不下東西,練劍途中趴在石頭上也能睡著,還總是忍不住嘔吐。那時我就懷疑過,後來聽說你死了,我也就沒再探究。”


    “你!啊……”晏恆一開口,那從腹部傳來的痛感便衝口而出,他嘴唇顫抖著,蒼白得幾乎透明,終於,他忍受不了地啞聲製止:“你……你放手……不要……”


    秦禎充耳不聞,故意將冷硬地扳指往他柔軟了的小腹上撚去,他像是在提問,困惑不解似的:“你被那麽多人群起攻之,這孩子怎麽居然沒掉呢?”


    此言一出晏恆猛地一哆嗦,他最不願回憶起的就是那件事。


    在人間時,他與幾個族人一道歷練,卻不小心得罪了某個修仙門派,結果他們被門中弟子團團包圍,那些人殺氣騰騰,勢要將他們除之而後快。這樣的圍剿在晏恆看來實在是小場麵,不說還有族人在此,就算隻有他一個,他也不會把這些仍在修仙的人類放在眼裏。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當他護著大家奮力抵擋的時候,背叛他的卻是他的至交好友。好友熟知他的破綻,他們將他推給了人類,犧牲他換得了所有人的全身而退。


    那些人的嬉笑歡呼、身體上撕裂般的疼痛,全部像鋼針一般釘進了晏恆的腦海,一想起來就傷筋動骨的疼。可這都不是最痛的,當所有人都在他身上踐踏的時候,他掙紮著抬眼,穿過重重衣角,看到的卻是好友微笑的臉。


    晏恆腦中鈍鈍地痛,他嘶嘶地吸著氣,聽見秦禎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你以為,你那個從小到大的好朋友為什麽會背叛你呢?”他的聲音帶著笑,晏恆驟然驚醒一般直直地看向他。秦禎笑容玩味,像是終於報了這麽多年屈居人後的仇:“當我發現自己愛上餘繁瀟的時候,我就在等著這一天了。我買通了一個小孩兒,讓他接近你,做你的朋友,為的就是在將來的某一天能一擊致命地打敗你,讓你再也不能接近繁瀟,讓你永世不得翻身。沒想到……你還活著,他任務完成得不夠好,想必是不敢再回到穹海來了。”


    “……你……你說什麽?”晏恆目眥欲裂,眼睛卻幹澀得淌不出一滴眼淚。秦禎仍在繼續,他慢悠悠地話語像鉗製住晏恆的一雙手,緩緩扼住他的喉嚨那樣令人窒息:“晏恆啊晏恆,你這一生多麽悲慘,朋友是別人處心積慮安插在你身邊的工具,愛人馬上要與別人成婚,曾經的海誓山盟絲毫都記不起,你說說,你還苟延殘喘地幹什麽呢?你為什麽不肯乖乖去死?”


    為什麽呢?晏恆崩潰般地閉起眼睛,痛徹心扉地低叫,破碎地嗚咽聲像蓄滿了悲傷的棉絮,堵得人心口發酸。他惶惶然想著,那時候不肯死是因為答應了瀟兒還要回來娶她,是因為自己懷了她的骨肉……骨肉……晏恆低頭看向秦禎掐著自己腹部的手,那裏一片青紫,已經痛到麻木了。他忽然回神一般瘋狂地掙紮起來,看向秦禎的神情竟然有了一絲哀求:“不要……不要弄他……嗯……求,求你……這……啊啊!”秦禎大力的搗弄讓晏恆一下軟了身子,他顫抖著抬起頭,手腕已經被鐵鎖磨得鮮血淋漓,晏恆眼睛通紅一片,聲音嘶啞到隻剩氣音,那一身傲骨此時如同卑微到了塵埃裏,無論如何,他隻是想留下這個孩子。他懇求著放軟了語氣,終於連尊嚴也不要了。晏恆匍匐在秦禎眼前,說出了他能想到的、唯一能打動他的話:“這……這也是瀟兒的孩子啊。”


    瀟兒。秦禎眼眸動了動,手下的力道果然減輕了,腹部被折磨過後仍然狠狠地抽痛著,晏恆卻好像終於放下了心。秦禎冷著臉收回手,定定地看著這個趴在地上顫抖的男人。他記恨晏恆,恨他獨占了餘繁瀟所有愛慕的眼光,恨他偏得了餘繁瀟所有真心的笑容。晏恆無疑是優秀的,雖是出身平凡,卻也是青年才俊,一身精妙法力在穹海難逢敵手。追逐著餘繁瀟的那些年,身為太子的秦禎也曾對比之下黯然自卑過。可是,當初那個驕傲的少年,此時跌落泥潭,隻能毫無反抗之力地哀求自己。


    秦禎深吸一口氣,忽然起身:“也罷,你這胎兒多災多難,保不保得住還另說。何必髒了我的手。”


    他遊到刑房門口,忽然又頓住,嘴角微勾,吐出一句錐心的話:“兩天後我會與瀟兒正式成婚,到時我會給你留一個最好的位置,滿足你想看瀟兒身披嫁衣的心願。”


    晏恆,這一次,換你來做旁觀者。


    兩天時間轉瞬即逝,婚宴如期舉行了。穹海中飄散著五彩繽紛的氣泡,輕輕戳破就會有閃著光芒的珊瑚粉末撒下來,不少孩子互相追逐著,跑來跑去戳泡泡玩兒。一聲重鼓擂響,震得水紋波動,周圍的成排列隊的鳳尾魚姑娘們齊齊敲起貝殼,蝦精蟹怪們吹著螺號加入,鱘兒姑娘緩緩推開閨閣的門。艷紅色的珊瑚順次發光,依著小路從閨閣門口一直亮到秦禎麵前,像一條穿山越嶺的紅線,連著即將結為夫妻的兩個人。


    火紅色的光芒在秦禎眼中躍動,他深深望著前麵,忽然,他眼前一亮,餘繁瀟蓋著喜帕出現了。她身姿婀娜,繁重的喜袍仍然能勾勒出靈動的腰線,漂浮張開的衣裙如一朵怒放的紅玫瑰。她伸出纖細白皙的手臂,鱘兒拉住她,一步一步朝秦禎遊去。


    這條路看起來不長,秦禎一個人走了十年。


    他探出去準備接住餘繁瀟的手都有些顫抖,周圍賓客的起鬧喧鬧、小孩子們呀呀的歌曲、急促喜悅的鼓點,一切的一切都變成了虛無的背景。秦禎眼裏隻有那個逐漸接近的紅色身姿,十年輾轉求而不得,一朝夢想成真,竟是如此令人不敢置信。


    終於,餘繁瀟離他隻有一臂之隔,秦禎早已按捺不住,心跳得咚咚作響,他不由得傾身上前,一把摟住餘繁瀟的纖腰,喜帕在衝撞間掉落,露出新娘明麗的臉,秦禎一手托著她的腦後,將她整個人小心地揉進懷中。周遭爆發出一陣鬧笑,餘繁瀟聽到了秦禎那急促紛亂的心跳聲,即使不看,她也猜得出他那副心滿意足卻慌亂緊張的神情,不禁眉目舒展,也跟著笑了。


    女人塗了嫣紅的胭脂,貝齒微露,說不出的嬌俏動人。遠處,半遮半掩的珊瑚樹外,晏恆雙手被吊在最高的樹杈上,早已哭得淚流滿麵。他嘴裏堵著布條,隻能上氣不接下氣的嗚咽著,那是跟他一起長大的女孩,那是說好了要等他回來的女孩,她今天真好看,可是,她今天就是別人的了。


    沒有人看到晏恆,所有人都沉浸在婚禮的歡樂氣氛裏,沒人能看到那珊瑚樹之間孤零零吊著的人。隻有秦禎,他擁著餘繁瀟,在多年之後終於以勝利者的姿態回望過去,視線相交,他嘴角微微勾起。無助旁觀的晏恆跟從前在愛情中卑微的自己是那樣相像,十年了,秦禎終於得以揚眉吐氣。


    一片熱鬧氣氛中,杜若目不轉睛地看著餘繁瀟,樊靈樞低頭看了一眼,輕笑道:“怎麽,羨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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