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戰殺伐,亦自有其盡頭。


    北邊這一片廣袤的土地,風雲變幻之後,真的要像那歌謠所說的“天下換主,立見太平”了?


    隻是,到目前為止,依然有點迷霧重重的感覺。


    不過呢,隻要我願意,就有可能參與其中,成為這一進程之中的一個見證者!這種感覺,也不是你想有就能夠有的吧?


    如此說來,似乎也可以這樣認為,這天下姓甚名誰,甚至也不是最重要的;而我趙馨予,能夠置身其中……


    “趙姑娘,”鳳兒的聲音響起,“你,你想清楚了吧?”


    這話語的意思,顯而易見:趙馨予,事不宜遲,何去何從,你總應該拿出一句話了吧?


    凝神片刻之後,趙馨予這樣問道:“鳳兒姑娘,你覺得,這四十多年來,曹魏對天下的治理,究竟如何呢?”


    鳳兒先是皺了一下眉頭,那意思顯然就是:趙姑娘,我是在問你,站不站在晉王這一邊?這下你倒好,岔開話題,問起什麽天下治理來了?


    再一轉念,她霎時就明白了:天下大事,以民為本。如果連晉王治國之本這件事情都一無所知的話,人家憑什麽要站在晉王這一邊呢?


    “趙姑娘,說來話長。”鳳兒緩緩地說道,“這件事,就先從最初的曹操說起吧。後漢末年,群雄逐鹿,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逐漸成為了北方的霸主。然而,盡管他以功蓋華夏自詡,隻是,對於下民來說,隻是畏其威而不懷其德……”


    聽對方說起蒼生社稷這類話題,趙馨予倒是興致盎然起來。


    眼見對方遲遲不曾往下說,她索性接過話語:“是啊,據說,曹氏、夏侯氏家族,世代均為漢臣,世受漢祿,因此,對於篡漢自立,曹操還是有所顧忌的。因此,他曾經這樣暗示手下,‘若天命在吾,吾其為周文王呼?’對於後人來說,曹操是不是周文王,或許一時也難有定論。不過,他的兒子曹丕,卻以周武王自居了。曹操去世不久,他就廢掉漢獻帝,改國號為魏。隻是,當年武王伐紂,隻是因為紂王殘暴無道、窮奢極侈。這曹丕以周武王自居之際,隻怕也沒有足夠的底氣吧?”


    鳳兒凝神道:“對於曆史上的事情,一般都會有官方的一套說法。四十多年之前,曹丕篡漢之際,為了掩人耳目,硬是先要漢獻帝築一個‘受禪壇’,自己再假意推辭幾次,最後才接受獻帝的禪國之詔……”


    趙馨予接過話:“曹操字孟德,先帝劉備字玄德。這兩位堪稱一代雄傑,表字都帶有一個‘德’字,倒是有點巧合了。不過,要說德政,曹孟德一直頗多爭議。而先帝呢,樊城將破之際,依然不忍心丟棄庶民,‘百姓願隨者,便同過江’。一些人對於先帝此舉,不以為然,總覺得先帝意在收買人心。其實,在這種情況下,能不能在曹軍的前鋒鐵騎之下活命,就是一個大問題了。這世上,能夠置自身的生死安危於度外,時刻想著百姓,如果這也叫‘收買人心’,那麽,天下蒼生,一定會擁立這樣的人為君主的。隻可惜,承繼漢統之後,先帝,先帝未能……”


    心神激蕩之下,她一時不知如何往下說了。


    這一刻,盡管難以措辭,趙馨予的內心,卻是唏噓感慨不已:是啊,如果當初不是為關王爺報仇,先帝以舉國之兵,大舉伐吳,在彝陵之戰中大敗而歸,至少,我們蜀漢的曆史,都要改寫了吧?


    先帝駕崩之前,曾經立下遺詔。那一句“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早已深入人心,為世人所稱頌。


    誠然,就是先帝本人,也未必就能夠完全做到。然而,它對一個人的啟迪與激勵,卻是是不容低估的。至於我本人,此次奉後主口諭,破案緝凶,很大程度上,就是受到這句話的鞭策與激勵。


    其實,先帝遺詔之中還有“惟賢惟德,能服於人”這一句,這“賢”與“德”,多半就是那治國之本了。


    隻可惜,留給先帝治理蜀漢的時間,隻有短短的三年,而且,就是在這三年的時間裏,先帝所想的,依然多半是烽火征戰。


    因此,對於先帝在治國方麵的舉措與建樹,我們後人所能夠確認的,著實也不多。至於蜀漢後主嘛,不說也罷……


    這樣的一番感慨,趙馨予雖然不曾明確地說出口。然而,這鳳兒姑娘心思細膩而縝密,其中的大意,自然能夠猜出七八分。


    “趙姑娘,”鳳兒試著這樣說道,“其實,對於蜀漢先主,鳳兒一直都是欽佩不已的。隻是,曆史不容假設,人生沒有如果。到了這種時候,我們更需要的,是立足於現實,著眼於未來……”


    對於鳳兒的言外之意,趙馨予還是能夠體會一二的:半個多世紀以來,盡管英雄豪傑輩出,然而,由於種種原因,這些英雄豪傑,他們心中縱有再多的出民水火、平定天下、垂拱而治之襟懷,最終也沒能完全如願以償。既然是這樣,我們這些作為後輩的,當和平與寧靜的晨曦隱隱顯現之際,是不是應該摒棄成見,攜手致力於那未來的和平盛世呢?


    再多的血雨腥風、烽煙戰火、紛擾爭鬥、生殺予奪,都會有止息、終結的那一天吧?


    你就算再不相信,你就算再失落,你就算再遲疑,就不應該為這樣一天的到來,盡自己的一點綿薄之力嗎?那一句“勿以善小而不為”,總不能隻是說說而已吧……


    “哦,這些年,北地也算太平,於蒼生社稷方麵,曹魏之主做得怎樣呢?”趙馨予試著這樣說道。


    不難想象,在決定選邊站之前,對於曹魏的治國之道,她還是想著,要大致上了解一下的。


    眨了眨眼之後,鳳兒這樣回答道:“最近這四五十年的時間裏,曹操及其繼任者,於軍事方麵,也還算可以吧。隻是,自曹丕繼位以來,差役甚是沉重,一年到頭,黎民百姓難得過上幾天平靜的生活。甚至,已經到了民不聊生、怨聲載道的境地。在這種情況之下,少主心係蒼生黎庶,殫精竭慮,隻想著讓黎民百姓早一天過上那和平安寧的日子……”


    趙欣宇暗自思忖道:想來,在這種情況之下,鳳兒有意識地貶低曹魏,抬高晉王,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因此,她的話語,也不能全信。然而,對於我方來說,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再與曹魏站在一起的了。當初,諸葛丞相在《出師表》之中,有這樣的句子:“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奸凶,興複漢室,還於舊都。”到了現如今這一刻,我們又該如何看待這出師的誓詞呢?


    現如今,蜀漢早已成為那昨夜夢幻,這“北定中原”的重任,似乎隻有司馬炎能夠做得到了?因為,文中所說的“奸凶”,指的應該就是曹魏集團!丞相上奏這道出師表之際,並不曾想到,如今的魏國,掌握權柄的,是司馬氏集團。而真正能夠“攘除奸凶”的,似乎也隻有這一家了!


    此時此刻,丞相如果泉下有知,得知自己的“使命”,要借助於某一個對手的力量,方能完成,又該作何感想呢?


    哦,當初,在陰平關的石碣上,我第一次看到“二火初興,有人越此。二士爭衡,不久自死”這十六個字,當時,我隻是覺得,這“二火”指的就是蜀漢後主炎興元年。這種想法,自然也沒有錯。


    不過,如今這新即位的晉王司馬炎,他名字中的那一個“炎”字,不正是由一上一下兩個“火”字組成嗎? 因此,這“二火初興”的另一層意思,指的就是司馬炎即將崛起?


    這,這是不是有點牽強附會呢?


    或許,人生最大的短處就在於,囿於一孔之見,思維、視野、思路受到諸多限製,不能夠站得更高,看得更遠。


    正所謂“天機不可泄露”,麵對著三足鼎立的最終結局,諸葛丞相勘破了其中的天機,卻也不能說得過於直白。於是,就隻能說得委婉、隱晦、曲折一點了。按說那鄧艾,偷渡陰平關之後,是能夠看到石碣上的那一十六個字的了,然而,他為何最終也沒能逃過那一劫呢?


    撇開天命、天意之類過於玄虛的說法,我們隻能說,在那一刻,他過於自信自負,甚至是有點得意忘形了。也就是說,在骨子裏,他是不把諸葛丞相的這番話語,放在心上的!


    這樣一來,才會有“二士爭衡,不久自死”的讖語!


    既然是這樣,如今的我們,麵對著變幻莫測的時代風雲,是不是該把自己的思路和視角,放得更為廣闊一些呢?


    說起人生的短視與偏見,或許,就算是諸葛丞相,也未能免俗。那魏延將軍覺得兵出子午穀,應該能夠收到奇效,為何就不讓他去試一下呢?穩紮穩打、步步為營,誠然是不錯的,然而,以我們蜀漢的那點實力,如何能夠跟曹魏大軍打消耗戰呢?


    如果沒有一點冒險精神,鄧艾如何敢偷渡陰平關呢?一正一反的這兩個例子,足夠值得仔細品味一番的了。


    這,這不是我要說諸葛丞相的壞話,我隻是想說,正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或有一得”,世事難料,在時代風雲的岔路口,是要仔細掂量一番的了。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這樣的一種說法,也自有道理吧?


    不過,話也不能說得太絕對。


    就是那“旁觀者”,也是有局限的。


    因為,由於事不關己,他就置身度外,缺少感同身受。這樣一來,他心中所想的,看似有道理,隻怕也有遠離現實,過於理想化的一麵。他的那一套想法,就像那海市蜃樓,難以落到實處。那一句“看人挑擔腰不疼”,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吧?


    是啊,如果我們不能深入民間,聽不到蒼生黎庶的心聲,也就容易變成自說自話、孤軍作戰的。此前,我也隱隱想到了,在這魏國的國都,對於哪一家在台上,老百姓似乎都不甚在意。他們想得更多的,倒是自己的尋常生活,會不會變得更好一些。


    從這個角度看,眼前的事情,似乎也不僅僅是司馬炎的事情。畢竟,黎民百姓,也希望能夠過得稱心一點。


    此時此刻,還真有點下注的感覺了?


    甚至,也可以這樣想,我們也應該做出某種選擇了。


    是啊,如果沒有司馬炎的指派,鳳兒會來找我嗎?


    這個鳳兒姑娘,看似不起眼,實則,卻是一個可以說得上話的人。而且,在我麵前,她一直都是頗為客氣的,盡量把話說得委婉一些。她從來就不曾擺出那種高高在上的樣子,不想讓對方難堪。其實,這也就是司馬炎的意思了。單從這個角度看,司馬炎卻是頗有氣度。


    此前,我也反複思忖過,自從那次軍營之行之後,我方想要回頭,也是不可能的了。走出第一步之後,接下來的那幾步,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了。如此說來,要想置身事外,甚至也是要有條件的。


    試想一下,如果夏侯衡一方得勢,他們會放過我方嗎?在他們看來,我出手搭救司馬炎,也就是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麵!因此,如果真能夠扳倒司馬炎,他們的下一個目標,就是我方了。


    事到如今,再說什麽“如果”,已經沒有什麽意思了。


    夏侯衡、龐曉霞把我們看作眼中釘、肉中刺。


    而那個叛將魏基立呢,他要向主子邀功請賞,自然就要有所表現:他要將我方趕盡殺絕,才會鬆一口氣的。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在夏侯衡一夥人麵前,除了抗爭,再無別的出路。說到這兒,也就意味著,該拿定主意了……


    “哦,在此緊要關頭,如果真的還需要人手,”趙馨予這樣說道,“晉王的主要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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