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地之大,唯有人心最難以揣度。


    我淡淡一笑:“龐姑娘既有此心,本姑娘自當洗耳恭聽……”


    人家有心要說一下自己的得意之事,你最好的態度,多半就是傾聽了。要不然,人家就會覺得,你不識時務,不識抬舉了。


    此外,所謂“言為心聲”,自己一方既然已經處於下風,聆聽一下勝利者的高見,那又何妨呢?


    喝了一口茶水之後,龐曉霞緩緩地說道:“趙姑娘,難得你有此興致。其實,末將也沒什麽好說的。哦,當年,曾經有關王爺水淹七軍的故事,不知趙姑娘是否有所耳聞?”


    一愣之下,我像是想起了什麽,倒是有點如夢初醒的感覺了,就這樣問道:“哦,姑娘是龐德將軍的後人?”


    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之後,龐曉霞這樣回應道:“趙姑娘果然聰慧過人,可謂出類拔萃。是啊,遙想當年,先祖龐德龐將軍,單論武藝,未必就在關王爺之下吧?隻是,後麵為什麽又兵敗被俘呢?別的且不說,關王爺懂得利用洪水,就很值得我們後人深思。因此,前幾年,夏侯將軍有意招募一些人馬,弄點諜報敵情方麵的事情。當時我就想,行軍打仗,光有一身蠻力,還是遠遠不夠的。此外,先祖龐德的遺恨,也時常提醒著我。這樣一來,我就跟隨著夏侯將軍,到川蜀之地走走看看。如今想來,當初的想法和做法,也還是值得肯定的……”


    望著她那張誌得意滿的臉龐,我倒吸了一口涼氣:現如今,你們勝利了。自然,此前你們的做法,定有可取之處。而且,這未必就是要以成敗論英雄,而是,別人的成功之處、可取之法,著實值得肯定、借鑒、學習。隻可惜,對於我們蜀漢來說,這一切,都已經太晚了,已經沒有機會了,已經無法挽回了。


    此前,我們自恃蜀道天險,有意無意之中,就固步自封,就放鬆了警惕。這樣一來,我們在明處,人家在暗處,我們的一舉一動,人家都看在眼裏了。這樣的一場戰爭,尚未開打,我們就已然處於下風了。這社稷淪亡的教訓,值得好好反思啊!


    “哦,既然是諜情敵報方麵的事情,”我試著這樣說道,“一般是不敢光明正大地進行的了。嗯,有時被懷疑、被發現、被識破,這一類事情,也是有可能的吧?哦,如果真有暴露之虞,你們,你們……”


    由於一心想要套出他們的話語,說出這幾句話之時,我的內心,在謹慎之餘,著實也極為緊張。與此同時,還凝神盯著對方的臉,生怕被看出什麽破綻來。


    “哈哈哈哈,”夏侯將軍先是大笑幾聲,再過了一會兒,才這樣說道,“趙姑娘,你見多識廣,這種事情,我們也就沒必要隱瞞了。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被發現的時候,總是會有的。一般情況下,能夠蒙混過去,我們就盡量不動武。當然,如果對方人數較少,而我們取勝的機會較大,在不暴露目標的前提下,武力解決,也不是就沒有……”


    這樣說著,他將目光轉向龐曉霞。


    我心裏一動:這夏侯將軍與龐曉霞,配合起來,倒是蠻默契的啊!或許,在夏侯將軍看來,有些話語,從龐曉霞的嘴裏說出來,似乎就更有一層深意。而且,也不難想象,他並不是一個貪功之人……


    龐曉霞會意,用一種雲淡風輕的語氣,接過話:“哦,記得有一次,就是在那定軍山一帶,我們遇見了一位標致的大姑娘。這位姑娘,背著行囊,大概是要給心上人送點衣服鞋襪的吧?本來,雙方也是可以各走各路,相安無事的。隻是,她偏偏要盤問一番,而且,那種神情,極為認真,非要弄個水落石出的樣子。我和夏侯將軍有點不耐煩了,看看四下無人,就決定武力解決了。當時,夏侯將軍在正麵佯攻,我呢,則繞到她身後,用一枚銀針,刺了她一下……”


    “是,是毒針吧?”我脫口而出。


    “趙姑娘,你,你怎麽知道?”夏侯將軍的語氣,變得警惕起來。


    強壓住心頭的怒火,我故作輕鬆地說道:“其實,既然是探子細作,真要到了動手之時,自然就想著要一擊致命。在這種情況之下,針頭塗有劇毒,隻怕也在情理之中吧?”


    龐曉霞微微一笑:“趙姑娘身居要職,自然不是等閑之輩。嗯,既然都已經過去了,在趙姑娘麵前,末將也就明言了。那一刻,末將確實也想著要試一下自己銀針上的功夫,再說,我和夏侯將軍深知,所謂快刀斬亂麻,能夠三五招就解決的問題,最好不要用七八招。這樣一來,那位姑娘,就成了試驗品。唉,此刻想來,當初,我們出手之時,是狠了些……”


    那一刻,我的心頭,也像被那一枚毒針,猛刺了一下:到了這一刻,韓昭韓將軍以前的那位心上人,她的遇害之謎,總算是解開了。隻是,此時此刻,凶手就在跟前,我卻是無能為力。


    這,這是多大的辛酸、苦澀與無奈啊!說得更為確切一點,就連我本人,已然都是他們的階下囚了。“覆巢之下無完卵”,作為一個亡國子民,那樣的一杯苦酒,我們隻能獨自咽下了。


    那麽,以後,我們以後還會有機會嗎?


    誠然,從表麵上看,放眼如今的川蜀大地,已然被征服者的鐵蹄所踐踏。我們,我們是沒有希望的了。隻是,正因為沒有希望,我們才想著要給漫漫長夜帶來一絲希望之光。要不然,暗無天日之際,再心如死灰,我們又該如何活下去呢?


    “夏侯將軍,龐姑娘,多謝賜教了。”我試著這樣說道,“今夜裏的談話,就到此為止了吧?”


    凝神片刻之後,夏侯將軍這樣說道:“趙姑娘,我和龐姑娘也深深地知曉,有些事情,確實不便於勉強。不過,我們還是真誠地希望,趙姑娘能夠認清形勢,早日作出明確而明智的選擇。照直說了吧,對於趙姑娘,我們還是抱有極大的希望的……”


    “趙姑娘,”沒等我回應,龐曉霞就附和道,“對於夏侯將軍的話語,你可要三思啊!”


    這樣的兩個人,說起話來,一唱一和的,確實不容小覷。隻是,以為如此就能夠讓我屈服,未免就小看於我了。


    首先,我不是魏基立那樣的牆頭草,我不想仰人鼻息。


    其次,我要事在身,既然是奉旨破案緝凶,事情都還沒個了結,如何就可以輕易地“改弦更張”呢?


    還有,雖說硝煙已然散盡,隻是,硝煙背後的那一幕幕,似乎依然是不甚明朗。對於我來說,有些事情,還是值得思忖再三的……


    “夏侯將軍,龐姑娘,”我這樣回應著,“小女子頭腦遲鈍,有些事情,還需要慢慢回味,細細思量一番……”


    當時,我所能夠想出的“緩兵之計”,也就是這樣了吧?


    那麽,到了這樣的一個夜晚,對於自己目前的處境,我又該怎樣看呢?


    或許,在夏侯將軍和龐曉霞看來,他們已經說得足夠清楚了,於是,也就不想再多說什麽了。


    是啊,不管怎樣,明天上午,他們都是要北返,要回去複命了。這樣說來,我跟他們,倒是有著頗為相似的一麵:當初,後主也曾經明言,無論什麽時候返回,都是可以的。


    隻是,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自己也是作為階下囚,出現在蜀漢後主跟前啊!


    那夏侯將軍和龐曉霞,在這七天的時間裏,似乎要給人以某種感覺,那就是,為人處世,要做到仁至義盡。


    於是,對於魏基立,他們才格外的寬容?或許,他們所想的,是要放長線釣大魚。而魏基立呢,也絕口不提諸葛丞相墓室裏兵法秘籍的事情了。由此看來,他也是要留一手的。畢竟,另一個當事人,也就是董渚董兄弟,也不會那麽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誰願意輕易地亮出自己的底牌呢?


    或許,有那麽一天,魏基立會想著“待價而沽”。然而,目前還不是時候。以前,諸葛丞相曾經說過,魏延頭上有反骨。我們不是當事人,不便於妄加評論。此刻想來,這魏基立倒像是長著反骨之人吧?他背叛蜀漢,已然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至於他以後會不會再背叛曹魏,目前還說不準。魏基立啊魏基立,你的心思,又有誰能夠猜得透呢?


    現如今,我的處境,又是如何呢?


    作為征服者,這夏侯將軍一聲令下,他的手下,就可以在這裏安營紮寨了。從表麵上看,是要考慮一下魏基立的感受,讓他做完頭七再走。其實,這何嚐不是在收買、籠絡人心呢?


    軍事上的勝利,或許還隻是表麵上的,於是,他們就開始考慮著征服人心,培植羽翼了。從這個角度看,夏侯將軍對於我,也不曾擺出什麽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樣子。


    甚至,在這幾天的時間裏,對於我的人身自由,也不作太多的幹涉。當然,前提就是,我不能隨意離開這兒。


    不難想象,他們想的是如何軟化我,讓我以後死心塌地地為他們效力。


    然而,不管怎樣說,我都不會像魏基立那樣,聽憑他們的擺布。


    韓昭韓將軍那位女友的事情,也算是真相大白了吧?


    隻是,就算我知曉了,又能怎樣呢?


    唉,就算是到了現在,韓昭的行蹤,我依然無從知曉。這樣一來,也就無法把真相,一五一十地說給他聽。那個成語叫“同仇敵愾”,隻可惜,到目前為止,由於韓昭下落不明,如何跟他並肩作戰,就隻能留待以後了。按照他的脾氣,如果不能為前女友討回公道,無論如何,都是咽不下這口氣的!是啊,身為一個將軍,連自己的女友都保護不了,他確實是心有不甘。甚至,有點無地自容了。


    對於目前的局勢,是不是要再作一番評估呢?


    我隱隱有一種感覺,那就是,這個夏侯將軍,似乎一直都在謀劃著什麽?對於他來說,北返之事,還算不上迫在眉睫?


    對於魏基立,他似乎真有所圖?


    是啊,那種“禮賢下士”的樣子,到底是做給誰看呢?


    從表麵上看,這夏侯將軍和龐曉霞,還有他們手下的這些親兵,是效忠於魏國皇帝的。然而,目前掌控軍隊的,卻是司馬昭!那麽,如果能夠確認,司馬昭跟魏國皇帝,並不是一條心的。那麽,這位夏侯將軍,又該如何選邊站呢?


    我的感覺就是,夏侯將軍應該是跟魏國皇帝站在一起的。畢竟,他屬於皇室宗親!然而,這樣一來,他未必就見容於司馬昭吧?


    司馬昭要大權獨攬,對於潛在的反抗者,自然是不能容忍的。


    也就是說,夏侯將軍與司馬昭之間,遲早有撕破臉的時候!


    至此,有些看似反常的現象,也就不難理解了:夏侯將軍對於我,也是有所期待的?要不然,如此三番五次地跟我晤談,又是為了什麽?他要跟司馬昭叫板,就隻憑一張嘴?


    於是,他想起了,要利用我。


    換一個視角看,我就不能將計就計嗎?


    以前,對於某些事情,我的頭腦,顯得過於簡單了。


    當然,受目前這種局勢的影響,我有點妄自菲薄了。在別人的監視之下,在別人的刀口之下,確實,要想有所作為,難於上青天。


    因此,如何利用敵方的內訌,都還是以後的事情。眼下,當務之急,依然是如何掙脫這牢籠,重獲自由。那句話說“英雄無用武之地”,倒也值得思忖一番吧?人家陷阱裏的獵物,卻想著如何大展宏圖,是不太現實的。如此說來,那遠走高飛之策……


    哦,這位夏侯將軍,似乎也沒那麽誌得意滿。他的神情,似乎也是頗為躊躇的,也就是說,他在猶豫著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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