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將心中的那千頭萬緒,比喻成絲麻,那又如何呢?


    我一向以心細如發自詡,在這樣一個夜晚,若是還能夠輕易地入眠,倒是一件怪事了。


    下意識地捋了一下額前的秀發,我的思緒,就飄飛在那發絲與空氣之中:如果可能,我倒是寧願相信,那遠道而來的孫姑娘,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民間織工,不遠千裏,隻是為了學習蜀錦而來。


    如果能夠潛心於針線與綾羅綢緞之間,除了人間煙火、衣食住行,倒是能夠沒有多少爾虞我詐、諜影細作。然而,我可以這樣想,現實未必就會如此簡單啊!


    轉眼之間,我到這錦官城,就接近兩年了。


    當初,那“夏侯大哥”與“曉霞”,倒是有點人間蒸發的感覺了。當然,更重要的原因還在於,對於諜報敵情之類的事情,我並不在行,而且,也沒有多少時間去顧及這方麵的事情。


    既然無暇顧及,就更不要說親力親為了。一個人所能夠做到的事情,畢竟還是有限的。


    在輸贏成敗取決於瞬間的戰局之中,對方在暗處,我方在明處,這樣一來,人家對我方的情況了如指掌,而我方呢,則是一頭霧水,茫無頭緒。這種仗,未曾開戰,我方就落在了下風。


    也就是說,在敵情方麵多下一點功夫,非常有必要。如此說來,至少,我們也要提高警惕,不要讓對手輕易洞悉我方的情況。


    由此看來,對這位遠道而來的孫姑娘,確實要有所警醒,有所警惕,不要輕易被表象蒙蔽了。


    哦,如果這孫姑娘真的隻是一個過客,明天上午,她不曾如約而至,那又如何呢?


    不,不會的!


    既然能夠不遠千裏而來,她不會輕易放棄的。再說,萬一她真的是為了蜀錦而來呢?


    對了,她眼裏的光華,令人一看之下,就難以忘懷。


    試想一下,錦官裏那麽多的織工,有誰會是這樣的呢?一個人眼裏的光亮,是掩飾不了的,也是不會騙人的。她的目光,就像那穿透雲霧而至的清輝,除了明亮,就是那種無所不至的綿長後勁了。對此,我如果再把她等同於常人,等閑視之,一開始,就會落入了下風。


    她有備而來,我又豈能掉以輕心?


    人們早已習慣於劍拔弩張的烽煙戰場,殊不知,另有某種不見刀光劍影的戰線。相比於短兵相接的戰場,這種戰線,有時似乎更令人緊張,甚至,近乎窒息……


    “孫姑娘,”想到這兒,我喃喃低語起來,“明天上午,不見不散哦……”


    次日上午,那孫姑娘還真的來了。


    霎時,我心頭湧上了那句套話:“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孫姑娘,未必就“省油”吧?


    這一次,我注意到了,這孫姑娘的衣著打扮,跟一般的織工相比,也沒什麽兩樣。隻是,那眼眸裏的光亮,確實異乎常人。這特異之處究竟在哪兒,我一時也難以言表,我隻是更為堅定地相信,對於這位孫姑娘,若想著等閑視之,那就會是愚不可及。


    一番寒暄客套之後,我想給她來個下馬威,就打起了官腔:“孫姑娘,你遠道而來,對於我們這錦官裏的規矩,或許會有所不知。嗯,是這樣的,按照慣例,不管來者何人,從何而來,都是要先行拜師,接著就是穿針引線,從最低處做起……”


    那一刻,我是這樣想的,如果對方受不了約束,坐不了冷板凳,就隻能聽候自己的發落了。


    “趙姑娘,”孫姑娘的語氣,謙恭而又堅定,“不瞞你說,當初,我在江南學蘇繡之時,也是從穿針引線做起的。”


    我心頭一怔:這位孫姑娘,不惜放低身段,不計名利,從細微處做起,這學藝之心,甚是真誠與虔誠啊!嗯,如果能夠讓她在我的眼皮底下勞作與休憩,似乎就會省點心……


    “孫姑娘,”我試著這樣說道,“當初,你遠道而來,我方不曾遠迎,頗有失禮之處。現如今,這錦官裏統一食宿,有專人負責,也可以省卻織工們勞作之餘的後顧之憂。孫姑娘若不嫌棄,本座將立即著手安排一下……”


    “趙姑娘,”那孫姑娘淡淡地說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民女的住處,離此地不算遠,每天按時到此當差,當不成問題。”


    我暗自尋思道:孫姑娘這樣說,自然就是委婉地拒絕了。此前,對於那些原籍不在京城一帶的織工,為了便於管理,錦官就派專人,安排、料理一下她們的食宿。


    別人趨之若鶩之事,這孫姑娘卻是避之唯恐不及。這,這是什麽意思呢?是啊,她多半就是大有背景的人物,那點食宿方麵的費用,根本就不必操心勞神。


    哦,她單獨在外麵居住,自然是不想生活在別人的眼皮底下了。不難想象,她也是在防著我,不想讓我洞悉其中的秘密。當然,人家隻是來幹活學藝的,如果不領情,我方也不便於強人所難。


    “哦,既然是這樣。”我斟酌著字句,“孫姑娘既然另有居所,本座也不便勉強。隻是,此後,此後在生活方麵若有不便之處,包括衣食住行各個方麵,盡管提出,本座將盡力解決……”


    “那,那就先行謝過了……”孫姑娘說著,作揖行禮。


    這些套話,倒也說得滴水不漏了。


    接下來,我就領著那孫姑娘,步入錦官大門,領著一名助手,將相應的差事,逐一做了安排。


    以後的日子裏,如果忙不過來,我就會叫上小影子,幫忙處理一下錦官裏的大小事務。


    按照我的吩咐,小影子所關注的焦點,自然也是那位孫姑娘。


    隻是,匆匆數月過去了,對於這位孫姑娘,我和小影子,都沒能發現,她有何越軌、越禮之舉。既然是相安無事,我也就慢慢地放下心來了。


    記得有一次,眼看她完工的時間,比常人要快一些。我就吩咐手下,讓她過來一趟。


    “孫姑娘,你心靈手巧,進度神速,本座深感欣慰……”屏退手下之後,我試著這樣說道。


    稍一愣神之後,孫姑娘就這樣回話道:‘趙姑娘,過獎了……’


    “此話,此話怎講?”凝視著她,我這樣問道。


    她淡淡一笑:“趙姑娘,民女以此糊口,自然是要下一點功夫的了。再說,民女此前也曾做過蘇繡,這針線方麵的活兒嘛,也算是大同小異的,因此,民女多做了幾次,慢慢也就得心應手了。哦,民女的表現,還不至於拖後腿吧?”


    我暗自尋思道:本來,我是這樣想的,先誇她幾句,等她有點飄了,然後,再慢慢地套出她的一些話語。沒想到,她如此謙虛謹慎,根本就不吃這一套。


    嗯,還有,她左一句右一句“民女”,謙卑至極,就算我有心要挑點漏洞,也是無從下手的了。


    到目前為止,我大致上可以確認,她一向談吐得體,舉止有禮,有別於尋常百姓,家境應該是相當不錯的。隻是,這也不是什麽可以抓一下的“小辮子”吧?


    那麽,我是不是可以換一下思路呢?


    “哦,是這樣的,”我試著這樣說道,“孫姑娘來自東吳,也算是背井離鄉了。如此不辭辛勞,遠道而來,敝方一直不曾有所表示,本座此刻想來,也深感照顧不周,甚是失禮……”


    “哦,趙姑娘的意思就是,希望民女到府上去,為民女接風洗塵,以示友好?”孫姑娘這樣回應道。


    這一下,倒是輪到我尷尬了:本來,我的意思就是,希望她到我的居所走一趟,我呢,就可以借著作東之利,相機行事。


    隻是,她的目光甚是犀利,點破了我的這點小心思。這樣一來,我倒有點擺“鴻門宴”之嫌了。


    “哦,”我試著這樣分辯著,“孫姑娘是不是有點誤會了?我們這錦官,直屬於相府,因此,本座此舉,也就是相府的意思……”


    隻聽她淡淡一笑:“趙姑娘,你的意思,民女隱隱也能有所體會。隻是,民女隻是自發而來,一直以來,都不曾帶有官方的文書。因此呢,對於府上之行,恕難奉陪……”


    她不“奉陪”,如此軟硬不吃,我還能怎樣呢?既然她隻是私自前來,屬於個人行為,不代表官方,我若是硬要以官方的名義,請她赴宴,也不見得就理直氣壯吧?


    新春將至之時,孫姑娘找到我,說自己打算回江南省親。


    “大年將至,”我客客氣氣地說道,“回家省親,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


    “哦,民女多謝趙姑娘恩準……”孫姑娘致謝道。


    “屆時,如果能夠確定歸期,”我試著這樣說道,“本姑娘將擠出一點時間,前往迎接……”


    孫姑娘淡淡一笑:“據民女所知,趙姑娘手下,異地的織工,為數當不下百十人,如果每一位織工省親歸來,趙姑娘都如此迎來送往的,隻怕,隻怕也會深感分身乏術吧?”


    我不由得暗自心驚:這位孫姑娘,不領情也就算了,還如此出言擠兌本姑娘,意欲何為?


    嗯,最近這百來天裏,她一向安分守己,低調行事,和那些普通的織工相比,看不出有何異樣。現如今,她再次婉拒,自然也是不想讓更多的人注意到她。


    如果她真是為著某種目的而來,那麽,默默地離開,再悄然歸來,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潛伏,蟄伏?這,這大概也就是細作的基本功了吧?


    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裏,我和她,似乎都是在暗自較勁?


    好幾個回合下來,我就覺得,自己不曾占據什麽上風。打個不甚恰當的比方,就像一個壯漢,自忖力大無窮,較量之際,出拳之時,力道十足。然而,那拳頭就像是打在了棉花之上,或者說是打在了流水之上!自己所能夠相像的那些戰果,並沒有出現。


    從這個角度看,她如果真是我的對手,確實不容小覷!


    用民間俗話來說,這種人,水潑不進,軟硬不吃。


    她不到我那兒作客,不接受我的好處,不讓我有施恩示惠的機會。是啊,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手軟。她心裏很清醒,也很警惕,因此,對於和赴宴相關的事情,一概不理。


    她如此小心謹慎,就是怕授人以柄?


    還有,她的真實身份,一直都是撲朔迷離的。


    在我麵前,她習慣於自稱“民女”。


    從表麵上看,這也沒什麽的,也沒有什麽不妥之處。


    是啊,這錦官,確實是個官衙,官辦專營。孫姑娘自稱民女,最主要的一點,似乎就是,她堅稱自己來自民間,沒有官方背景。


    從表麵上,這似乎有點卑微,而實際上,她也可以憑借這些“理由”,省卻不少應酬,婉拒不少麻煩事。也就是說,對我這樣的錦官主管,她都可以不買賬,都可以置之不理。


    而我呢,也拿她沒辦法。


    有時候,我也曾這樣想,我這樣做,是不是在捕風捉影了?


    幾經思忖,一次次反複地琢磨,我覺得,還是很有必要的。


    正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如果連這點警惕之心都沒有,我居此高位,又有何意義?


    是啊,她要真是“民女”,那還好辦,最壞的結果也就是,是我這個錦官主管多心了,甚至,我還可以給她賠個不是。


    然而,如果她真是為著某種目的而來的,那又如何呢?


    就說“民女”一詞吧,在我的手下,民女多的是,一抓一大把的。隻是,這些“民女”之中,有誰會跟這孫姑娘一樣呢?特別是,在眼神、風度、氣質等方麵!人的直覺和靈感,一般都是很靈驗的,不宜等閑視之。


    有所警惕,有所保留,有戒備心理,這一切,都沒有錯!


    其實,目前,我深感棘手的倒是,我沒有第一手的證據!


    是啊,我也曾這樣想,但願,但願是我多心了。


    隻是,再回到現實,我依然會覺得,居安思危,還是很有必要的。


    要是小瞧了這位孫姑娘,隻怕到時會後悔。


    是啊,在這些日子裏,我一直提防著她。


    而她,何嚐不對我保持著戒備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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