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幸運的吧,畢竟遇到了你才讓我思考遇見你究竟是幸還是不幸,這本身就已經說明了一切,隻是我曾執著地、偏激地將一切都掩埋進塵埃裏……


    魂消


    “七月丙寅,始皇崩於沙丘平台。——《史記·秦始皇本紀》”


    公元前210年,始皇三十七年,第五次東巡途中。


    幹淨整潔的小屋子裏,一個穿著藏藍衣服的小男孩蹲在地上,不知在撥弄著什麽。趙高淡淡瞥了眼這個他無奈之下選中的孩子,然後對跪伏在自己身前的黑衣人冷冷問道:“你親眼看到嬴政有服下那枚藥丸?”


    垂著首的黑衣人恭恭敬敬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裏無起伏地響起:“是,主上,並且據埋伏在秦始皇身邊的人回報,進來皇帝身體不適,日漸消瘦,必是中了‘消機斷魂丹’的緣故。”


    消機斷魂丹,消機斷魂,消人生機,斷人生魂,服用者不出一月必將魂歸九霄。趙高當日正是用這消機斷魂丹替了甘羅獻上的仙藥,當然,阿箏服下的那顆他還是替換了回來,畢竟從始至終他都沒想過傷害阿箏,即使對方已經改變了太多太多。


    揮了揮手示意黑衣人退下,趙高把玩著手裏那枚替換下來的小小藥丸,真正的神丹妙藥嗎?那可不見得,在趙高看來這不過是一枚再普通不過的補藥了,嬴政那廝是昏了頭腦才會覺得這藥服下去會長生不老。


    嘴角扯起一抹嘲諷的笑,趙高半蹲下身看著眼前低著頭貌似隻顧玩耍的小男孩,冰冰涼涼的聲音像蛇滑過肌膚一樣在男孩的耳邊迴蕩。


    “胡亥,你想當皇帝嗎?師父有辦法讓你成為這二世秦皇哦……”


    “咳咳、咳咳咳……”痛苦壓抑的咳嗽聲在偌大的行宮裏此起彼伏地響起,不過一月不到,原本豐神俊逸的皇帝如生了重病般迅速消瘦下來,隻有咳嗽的時候臉上才會呈現出病態的紅暈來。


    “陛下,喝口水吧。”隨行的內侍官小心翼翼地遞上一杯茶水,覷著皇帝不太好看的臉色勸慰道,“陛下不如先歇息會兒?”


    “不必。”皇帝因染了茶水而終於帶上些許紅潤的唇上下翕動了下,平復了喉嚨處的瘙癢才道,“宮裏傳來的消息怎麽說,燕公子如何了?”


    內侍官規矩地垂首快速回道:“公子在宮裏一切安好,還讓陛下切勿掛心。”


    “切勿掛心嗎?怎能呢……”嬴政喃喃自語,對於自己突如其來的這場“大病”他並非無所懷疑,隻是他想不通究竟是何人,又是在何種契機下能對他做下下毒之事,難道是……那個人。


    “陛下若是實在關心那不妨……不妨先看看這封錦書吧。”內侍官想了想,還是把離宮前那位備受帝王寵愛的公子交給他的錦書拿了出來。原本他是不該對陛下有所隱瞞的,包括這封錦書,但是那位溫柔的公子還真是叫人難以拒絕,不過陛下現在看起來總有種淡淡的悲傷之感,或許拿出這封錦書給陛下看看就可以讓陛下振作起來吧。


    在內侍官拿出錦書的時候嬴政就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雖然麵無表情但也不至顯得兇狠的一張臉瞬間沉了下去,一把奪過內侍官手裏的錦書,冷下聲質問道:“這是阿箏什麽時候給你的?”


    “出、出宮前。”內侍官被皇帝突然的暴怒嚇了一大跳,連忙跪倒在地叩首求饒,“陛下饒命,這是臨走前公子託付說一定要等一月之後再交付給陛下,小的、小的不過是聽命行事啊!”


    嬴政倏然倒回座位上,一瞬間那種無力之感席捲全身,他的直覺告訴他阿箏一定有什麽事情瞞著他了。


    “你退下吧。”強忍住內心的不安,嬴政冷靜下來讓內侍官退下後才展開那份錦書。


    展開的錦書不過小小一片,就好像那個人一樣,他們單獨呆在一起的時候其實話多的那個總是自己,而阿箏更喜歡靜靜地待在你的身邊,聽你慢慢地訴說,不多言,不急躁。


    【陛下親啟:


    陛下,當你看到這封錦書的時候我們大概已經分開一個月了,似乎自從我來到秦宮之後就沒有分開這麽久過。不過這應該是最後一次分別了吧,因為或許這就是永別。


    世間百道並行,但是並無一道可致長生。陛下,非我不願信你,隻是長生一事縹緲,小小一顆藥丸能有何用?更莫提它不過是顆普通的補藥罷了,畢之他……哄你呢。


    既然都是最後的談話了,那麽我還是稱呼你阿政好了。


    阿政,還是那句話,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藥石無醫不過如此,多活一日便是賺了一日,其實你真的不必為我費盡心機,遍尋良醫。也隻有在這樣命不久矣的日子裏,我才能夠真正放下心結且無太多愧疚地和你在一起,否則我不知該怎樣麵對你,即使與你並無直接關聯,但丹畢竟因你而死,每每想至此便覺無法直麵。可現在倒好了,反正也走到了生命的最後,和你在一起就當是我最後的放肆和任性。


    阿政,原諒我關於這一切並沒有告訴你,原諒我讓你如此之遲地知道這樣的消息,原諒我與你這最後的分別就是永別,原諒我用這遲來的死訊來懲罰你,也懲罰我。


    如果不原諒的話也好,帶著對我的愛與恨好好活下去。】


    你說人這一生會經歷的大悲究竟有多少?


    活著,最悲不過生離,死了,便是永遠的訣別,離別從來都是最叫人惆悵的東西。


    嬴政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麽樣的感受,死訊,死了嗎?那個臨行前還麵帶微笑,囑咐他一路平安的男人竟是死了嗎?


    阿箏,你叫我怎麽相信,怎麽相信你會是永遠地離開了我?


    我不信啊,我不能信啊,明明、明明你還好好地活著……


    【陛下,等你此次東巡迴來我們出宮去放花燈好不好?】


    那個人的音容樣貌還如此清晰柔和地留在自己的記憶裏,那樣好聽的聲音、好看的笑容是這麽多天來支撐著他活著回去的動力,那麽的鮮活而有力量。


    【陛下,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做蓮子粥吧,池子裏的蓮花開得很好。】


    對,還有蓮花,蓮花開的那麽好,阿箏怎麽會不欣賞?還有蓮子粥,阿箏也很喜歡喝的,還沒喝到他親手做的蓮子粥又怎麽會捨得離開?


    所以、所以阿箏你在騙我對不對?


    “阿箏,你為什麽要騙我呢……”喃喃的低語自頹然坐於地上的男人嘴裏傾瀉而出,裹挾著哽咽與澀然,痛苦而又絕望。


    捏緊手裏的錦書,靠坐在牆邊,嬴政將頭深深埋進膝間,渾然不覺眼角的淚和嘴角的血混雜著滑落,濺在眼前的地麵上,大腦好似一片空白,可又好像充斥著他和阿箏過往的一切。


    “阿箏,你在騙我,對不對……”


    頹然而低落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裏迴蕩著,直到一陣有節奏的腳步聲響起。


    嬴政能夠感覺到腳步聲的主人已經從門口走到了他的身邊,但是這一刻,他完全沒了警惕來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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