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牆琉璃瓦,天角地四方,將如cháo的鐵軍包裹起來,皇室威儀的斑駁紅牆在鐵甲士卒邊如此脆弱,似乎手一推,便能坍圮成齏粉,城防形同虛設。


    紅牆上除了剝落的粉塵,還有被大火灼燒地焦黑。


    登在指揮雲車上的戚保永遠不會忘了,就是在這個地方,戚無邪曾送了他場萬劫不復的地獄炎火,奪去了五千將士的性命,讓他和萬木辛親手送葬了白馬義從,然後狼狽不堪的逃至晨陽門,再以失敗者的身份回到了隴西。


    東山再起,勢洗前恥。


    四方陣營分翼兩側,重甲駑鈍陣列前頭,弓弩手潛藏與後,中軍有清一色的鐵甲步兵組成,原本機動的輕騎兵此刻也穿上了甲冑,分立大軍左右兩翼。


    隊伍末後是三十輛四輪板車,上麵架著碩大的牛皮大鼓,另有身形健魄的擂鼓手掄著手中鼓吹,有序合拍地捶著鼓麵。


    鼓聲點點,緩慢而堅決。


    士卒們目色崢嶸,盯著紫禁門後權柄的製高點,他們的心cháo澎湃,似乎這幾個月的跋涉苦難,征伐殺戮,都是為了今日以勝利者的姿態走進這道門。


    腳步聲趵趵,整齊劃一,更加振奮了將士們的士氣。


    他們停在了紫禁門樓之下,三軍肅穆無聲,唯有主帥的雲車轆轆而響,碾過城下青石板——


    不等他靠近城門,一支箭矢嗖得從城門上she下,牢牢釘在了雲車前一丈處。


    嘩!


    隴西弓弩手紛紛拉起了手中的弓弦,瞄準城牆之上,隻待戚保一聲令下,萬箭齊發。


    抬手一個製止的手勢,戚保仰頭看去,見城門上兩抹艷紅毒目三分。


    “戚無邪”負手在後,攬著身邊身著金紅鳳袍的薑檀心,笑意恣意魅邪,他眸色中的涼毒,讓本就灰敗的城牆愈加黯然失色。


    比起“戚無邪”的張揚,薑檀心顯得沉靜更多,她周身無力,依靠著身邊人勉強站立。


    再見久違的戚保,隻見他鬢髮已染霜色,曾經威嚴赫赫的一道武王,此刻麵色暗沉,唯有眉間的厲色不改,仍由戰場梟雄的本色。


    見到戚無邪和薑檀心的一瞬,戚保的心如墜深淵,一場進退左右的賭局他顯然押錯了寶,無竭必定在京城!


    戚無邪放棄了外城九門的防守,隻為將他的大軍引到紫禁門,而候在此處的守城軍,定是服用了無竭的死士陰兵!


    像是為了印證戚保的猜想,久閉的城門開啟了吱呀的厚重城門聲,有人銀槍一柄,踩著沉穩的步子,從門內的陰影中一步步走了出來。


    他身後跟隨地士卒輕裝薄甲,髮絲高豎,連盔帽也不曾佩戴,他們的袖口高高撩起,露出了精瘦的臂膀,每一個人都目色崢嶸,抱著必死之心踏出了城門之外。


    隻不過區區幾百人,等盡數出陣後,他們身後的城門再次閉合,阻隔了他們背後的生路。


    相較戚保的赫赫鐵軍,葉空身後的兵卒遊散狼狽,他們像被鐵通圍住的浮遊芥子,如此渺小不堪,不堪一擊。


    這是所有人的想法,卻獨獨不是兩軍主帥的。


    戚保看見葉空的剎那,臉色一白,他撥弄著拇指上的扳指,殺意凝結。


    東方憲居高瞭望,他掃過葉空的單薄的背影,勾起了一抹淺淡的笑意,他圈在薑檀心腰際的手緊了緊,悶著胸膛淺聲開了腔:“你雖方才不曾回答我,如今我也不再逼問你,是否無關風月,你一看便知”


    隔著眼前的琉璃珠簾,一道玉色將天地兩分,薑檀心不禁嘲諷笑起:“東方憲,你當真這般可憐,你的世界除了愛便是恨,生死相隨的唯有愛情麽?我不愛你,你連師兄妹的情誼也不屑一顧,好,這是你的事,可我和葉空的情誼,你憑什麽插手,又憑什麽證明?”


    “就憑我是對的!”


    “……你不會懂,這輩子也不會懂”


    似乎沒有藥效,此刻的她也再無力氣,他太過狠心,也太過可憐,他即便此刻說了實話,且說他已走投無路,除了仰仗葉空的本事替他守下城門,他根本沒了其他困獸之鬥的辦法。


    可他為何要這麽說……有為何要證明這種根本沒有意義的事?!


    “師妹,我不需要懂,隻要證明我是對的,這條路我並沒有選錯,我不負蒼生,不負漢民,我也沒有辜負我自己,一輩子的時間還很長,你會知道我最不會辜負的人就是你,且再等等,這一仗很快就會過去,很快,到時候你便知曉了”


    東方憲沒有再給她反駁的機會,他袖袍高揚,久候在身後的小太監端著雙喜紅漆案碎步走了上前,他雙膝跪地,垂著首將手臂高高抬起,把兩隻龍鳳杯遞到了東方憲和薑檀心的麵前。


    他一直低著頭,先拿了一杯給東方憲,緊接著抬起另一杯遞給了薑檀心。


    大戰在即,戚保大軍就在城下,他竟有興致要喝交杯酒,荒唐邪門,而這看似淡薄的小太監不卑不亢,麵對著城樓下殺氣泠泠的兩軍對峙,拿酒杯的手穩穩的,絲毫不見顫抖——


    他引得薑檀心投來了一陣懷疑的目光。


    接過小太監遞來的杯子,薑檀心明顯感覺了杯底下的一張紙條。


    太監收起了漆盤,恭敬退下,在薑檀心犀利目光的巡視下,始終不肯抬起臉來。她覺得他很是熟悉,可那份熟悉帶了久遠的記憶,反倒讓她記不起來了。


    半杯酒飲盡,將剩下的酒從城頭灑下,東方憲一展空杯,空蕩蕩的聲音飄在空中,在幾萬人圍堵的疆場上,他的聲音還異常的清晰:“武王興兵征伐,遠道而來,實難辛苦,賜酒本座代為敬獻,願爾等九泉共飲,一解憂愁”


    言罷,恣意張揚的笑聲詭如梟鳴,隨著杯盞從高處直直墜下,砸在了石磚地上,激起刺耳的響聲。


    如此猖狂言語,激怒了隴西士卒,原先靜默無聲的三軍開始細碎嚼語,低聲掀起一波波低偃的風聲,呼號著直指城樓上的東方憲。


    一聲撞地聲打斷了無疾的風聲。


    一柄銀槍赫然立在了青石板中。


    和戚保的視線相撞,葉空手腕一陣,銀槍拔地而去,如遊龍一般竄過他的手心!


    銀槍像箭矢一般刺向天空,幾乎就要脫手而去——再最後一寸時,又被他強行勾回,他的掌心抵著槍尾,用力一送,一柄銀槍瞬間化為一道疾光,風馳電掣般刺向最前方的厚盾鐵甲。


    看似堅不可破的銅牆鐵壁,被一道巨力擊中,正中的鐵盾瞬間碎成了齏粉,旁邊受到牽連的紛紛倒地,一道隱形的震風從大軍隊伍的最前頭,一直震到了中間的指揮雲車。


    雲車上高高立起的帥旗大纛猛然翻飛,旗杆顫動,險些傾倒!


    眾人隻聽聞銀槍將軍一人奪城的故事,可大多並不相信,他們寧願相信這是一處驚心安排的戲,也絕不相信一個人會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不等所有人反應,葉空縱身而起,一腳踏在了隴西兵卒的腦門上,借力躍起,他重新握上了直插入盾的銀槍,手腕一振,幾個點滴,已然躍殺進了大軍隊列之中。


    手舞槍花,一個金雞點頭後,變槍作棍,旋身棍掃一大片——


    近身的士卒像殘破的蝶蛹,絲毫沒有反抗的力氣,他們挨著棍子的五髒俱損,飛出一丈外再也起不來身,被棍風掃到的不自禁地退後,腳跟不沾地,仰頭倒在地上。


    不過須臾,戚保嚴正以待的先頭大軍便被葉空一人紮出了洞來,鐵臂盾防一擊破碎,他身後的幾百士卒揮刀舉劍,殺喊著衝進了已破的陣列中,對著手足無措,沒有緩過神來的隴西兵一陣砍殺。


    戚保傲身獨立,他的眼孔微微眯起,盯著葉空的視線一瞬不動。


    撫弄著拇指上的扳指,他克製著自己顫抖的手,壓抑內心對無竭神力的恐懼和嚮往。


    一戰即知,這支並不是戚無邪組建的陰兵軍隊,除了葉空一人,其餘皆是肉體凡胎,普通的很……


    可第二波去北祁山的人馬來報,浮屠塔裏的丹鼎中確實已空,連燭九陰也死在了一邊,若不是無竭讓人啟了出來……或許,還有一種可能。


    戚無邪毀了所有的無竭,隻留下了一顆讓葉空服食了!


    無竭的藥力千年不化,即便丹藥沒有了,食用的血肉也可以再行提煉,如若他毅然建造了一支陰兵隊伍,那也不過隻是勝勇一時。


    他並不能保證無竭會因為這支軍隊的瞬間覆滅而消失。為了杜絕戚保從陰兵的血肉身軀上做文章,他幹脆全部毀了,這才是真正的聰敏。


    這種想法一旦出現,機會就被戚保認定為了事實,他太過了解戚無邪的行事做派,不可以常理以人心去猜測,他的用兵之法、用人之道、行事處世看似邪門歪道,詭譎異數,可卻是深思熟慮之後的極端之法。


    不用中庸,不需要退路,這種恣意猖狂的自信,才是真正的戚無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宦妻,本座跪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糖元燉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糖元燉肉並收藏宦妻,本座跪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