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間酒皺了皺眉,抬首向不遠處看去,隻見四五個黑衣蒙麵男子腳步輕盈,踏著一路桃花落瓣掠影而來,刀鋒殺意,寒光攝目,繞走在桃花林間隙,如同鬼魅。


    花間酒並無身手,連薑檀心的拳頭都躲不掉,家財萬貫如何,過目不忘又怎樣,連懷中女子的性命也護不住。


    唰得一聲刀光出鞘,隻在花間酒的身後。


    大手一拋,紅袍捲地而起,遮掩住了薑檀心裸色肩胛,花間酒慍色上眸,像是讓人擾了桃林纏綿的興致,冷冷回過眸來。


    黑衣人站定在原地,從男子赤裸的手臂fèng隙下看去,他身下的女子喘息連連,額上沁著汗水,目色似水靡麗,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


    別開眸子,薑檀心抬起手臂,汗津津的藕臂膚色勝雪,竟比往日還細膩幾分,她扯下了麵上的紗巾,柔荑輕抬,撫上了嘴角邊上,觸手疤痕已成了光滑的肌膚,再不見從前的猙獰。


    感受懷裏人的動作,花間酒抬眸望去,不由愣在當下。


    她的兩頰勝似桃夭,五官精緻,眸色瀲灩,桃色朱唇水色洇開,佳人天成,花林仙姿。


    黑衣人麵麵相覷,他們眉頭一皺,隻是彼此用眼神交流:麵目盡毀的女子,跟錯人了,快追!


    悶聲不哼,甚至沒有留下隻言片語的叨擾歉意,他們收斂刀上寒光,腳下一陣風起,朝著桃林深處逃竄而去。


    殺意漸消,風過桃林,卷下一二片悠悠而落的花瓣,輕悠悠貼上了她的眉心,像時下流行的點額妝容,更勝一點風姿。


    撐著花泥站起身,解下被血濡染的裙衫,披上了花間酒的艷紅水袍。


    紅色對於她,從來隻代表重生,代表涅槃,從前如此,此番亦如此。


    仰頭看了看她,花間酒不由淺笑一聲,他曲著腿,光著膀子,坦然往桃花樹上一靠,青絲飛舞,媚眼如絲。


    他絲毫不介意如此坦誠相對——膚滑如綢,肩線流暢,美衫華服遠不及他的身體來得美麗。


    “好大的本事,如何又招惹上的殺生門?不問姓名,不顧因由,收了錢,隻殺人”


    “哦?我本以為是霍少爺太看得起我,花重金請得殺生門,竟是我自作多情了,連被殺的資格恐怕還夠不上”


    回眸勾唇一笑,薑檀心抬手,隻繫上了腰際衣結,寬大的袍子掛垂在她的身上,大小並不合身,肩頭如削,似乎拍拍她的肩就能割破手一般,但她的氣勢張揚,與殷紅之色相得益彰,恰如其分。


    花間酒慵懶勾起一縷鬢髮,盡態極妍,嗬氣輕笑:“你怎麽不想,是我捨不得呢?這麽些許年歲,好不容易來了一個有意思的對手……現在看來,還是個美艷俏麗的對手”


    他視線輕佻,流連在她的五官麵貌之間。


    薑檀心視而不見,並無尷尬之色,她隻是順其言,隨後笑道:“有了霍少爺這句話,我便放心了,小女子心胸狹窄,有仇必報,既然請殺生門不是你的意思,想來即便是陶家的出的手,少爺你也是幫理不幫親咯?”


    眉頭稍牽,遂即掠去一抹異色,花間酒搖了搖頭,深出一口氣:“不是陶夭夭的手筆,這個我確定”


    薑檀心抬起質疑之色,不知眼前之人的篤定從何而來,但他目色坦然,麵無異色,似乎對此事十分確定,到叫她有了別的心思。


    不是陶夭夭,那……會是誰?


    誤識情花果,治癒了臉上的疤痕,這是橫生枝節的意外之喜,但早在意識到有殺手潛伏進會館之時,她便布下了反擊的局,甚至連替身都安排好了,她要將殺手引至桃林解決。


    不管是誰,都別妄想毀了會館的開館儀式。


    陶夭夭、馬淵獻,新仇舊敵已是內外夾擊,分外眼紅,卻沒想到還有第三波尋仇之人。薑檀心不免苦笑一聲,流落涼州不過幾月,就已經欠下一屁股仇債了。


    有誰恨她,想殺了她?


    薑檀心並不是沒想過那個人,隻是她沒有想到,那個人會將恨意扭曲成這樣的仇恨,將自己推入萬劫不復之地。


    不及感慨完,一聲尖銳的叫聲穿透桃林,是一個女人。


    眼眸一沉,薑檀心立即意識了過來,她拋下花間酒,立即繞著桃樹而出,奔向方才來時的方向。


    駐步,隻見地上的洞又深又黑,糙皮子已經被掀了去,困在裏頭的人也不翼而飛。


    薑檀心蹲下細看,洞沿處血漬處處——是將手指當作鑿子,徒手插入瓷壁一路攀爬上來。


    皺了皺眉,她心下升起一陣忐忑之感,抬眼看了看愈加厚重的雲層,迅速直起身子,尋著方才尖聲驚叫處跑去。


    林中一棵虯枝崢嶸的大桃樹下,無she跪在桃花瓣上,五指血肉模糊,神色悲愴,他懷裏躺著一位奄奄一息的女人,白紗蒙臉,穿著和薑檀心一模一樣的那套湖綠衣衫。


    她的鬢角微白,眼角也有細小的皺紋,口中鮮血不斷溢出,染紅了素白的巾紗。


    黑衣人們各個手執寒光冷劍,分散著圍在他們四周,殺意盛然,一點點向樹下的兩個人逼近……


    薑檀心迅速掠身而過,霍然上前,嗬斥一聲:“回頭!”


    殺生門的殺手們立即回頭,隻見俏麗女子眸色泠泠,笑意殘酷,她藕臂抬起,掰下了身側桃樹上的一段橫生枝椏,“喀拉拉”枝椏帶起機拓連結的聲音!


    臉色鐵青,殺手們後退一步,不自覺橫刀在胸——


    嚆矢之聲破空而來,他們紛紛抬頭,用手中的兵刃去抵擋箭矢,可飛箭如蝗,密密麻麻織成了一張網,銳箭叮叮打在刀身上,竟震碎了刀身,齊齊沒入後頭的血肉之軀。


    這四五個人自詡武藝出眾,殺人如麻,可在弩箭機拓麵前,如泥身雕塑,如此不堪一擊。


    血染桃林,匯成潺潺血流,將桃花瓣浸染的越發紅艷。


    目睹一場殺戮,奉送一句往生佛偈。


    她緩緩放下機關,正欲抒出一口濁氣,可誰料機關牽引之力太大,竟自行發動起來!


    嚆矢從深處密林齊齊而來,隻不過這次不是朝著癱軟在地上的屍體,而是朝著樹下跪著的人!


    “無she!讓開!”薑檀心大聲提醒。


    無she一動不動的跪在泥地之上,桃花落英落在他的發頂,聽見薑檀心大聲喚他,才緩緩抬起了眼睛。


    他看著銳箭接連不斷紮在身側的土地裏,層次不齊,深淺不一,有得甚至擦著他的皮肉而過,有得顯然已釘在了他的衣袍上。


    疾風一陣,一支迎麵而來的箭近在咫尺,眼看著下一刻就要撞進他的額首!


    瞳孔一緊,無she的動作極快,他袖袍掀起的風比箭風更快,隻是一晃眼的時間,那支銳箭已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箭鏃離著眼睛隻有一寸,他卻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眼角被逼得血紅,他絕望叢生,激盪的情緒下,連握著箭身的手都有些顫抖。


    五指一鬆,力道卸去,箭簇褪去殺意寒光,像頓時沾染鐵鏽一般,隻是廢銅爛鐵的它墜落泥潭。


    大笑無聲,大悲無淚,他太過於平靜,將那份翻騰酸澀的情緒牢牢藏在了心頭裏。


    無she睜著眼睛,眸色空洞,他抽出女人手裏緊攥的紙條,上頭的娟秀筆記格外熟悉,他啟唇喃喃,如同嚼蠟般幹澀生硬的念出上頭的句子,刺激著薑檀心的耳鼓。


    “不想死,就聽我的,現在穿上這件衣服,立即往桃林跑,最大的那棵桃樹,逃出升天……”


    “……”


    薑檀心無從應答,是,眼前的一切都是薑檀心的安排,一地殺生門的屍體,包括樹下那穿著自己衣衫的將死之人。


    她利用馬淵獻隊伍裏的俘虜做自己的替身,引著黑衣人來桃林陷阱處,隨後按下機關將一幹人等盡數剿殺。


    一切按部就班的發生,不差分厘,可隻因她算漏了這個女人的身份,讓一處酣暢淋漓的反擊變得遺憾無比。


    薑檀心話有哽咽,不免上前一步:“對不起,我並不知道她……”


    “不用多說了……天意而已,如果沒有你的這張紙條,我娘也會伺機逃離馬淵獻的脅製,馬上要到北祁山了,已經沒有時間了,涼州會館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嗬,終歸是我沒用,沒能做成主上吩咐我的事,將她和虎頭指環一起送回離恨天”


    無she平鋪直敘,自嘲、冷笑將他的表情扭曲,他的痛苦是任何表情承載不住的。


    為了娘親做了三年的違心暗衛,叛主、偷竊、弒主,終於在那日,他苟延殘喘得到了唯一的機會,本以為從此脫離忠孝兩難,做一個簡單的人,隻聽命一個人。可還是因為自己的無能,落到了這副玉石俱焚的境地。


    抬手撫上了娘親手指上的虎頭指環,血漬洇開,更顯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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