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檀心有些疑怪地扭過頭去:“怎麽了禪意?”


    瓷娃娃攀上了她的背,從後頭緊緊抱著她,將臉埋在她的肩窩子裏,小聲道:“姐姐……”


    “……恩?”


    “姐姐你說的對,我自小眼裏隻看得見仇恨,可姐姐你不知道,我記事以來,我就從一家人賣給另一家人,有的賣去做童養媳,沒錢交田租,又將我賣給地主家當奴婢,我沒有父母,甚至不知道我是誰,不想活著,一點都不想”


    聽著禪意將小時候的事兒,薑檀心的心都揪了起來,她抬起手,握著禪意繞在脖間的手臂,緘默不語,隻顧著自己心疼。


    “後來,我發現了銅鎖裏的東西,我才想活下去,因為禪意有了爹娘,還有姐姐,這輩子也有了事情可做,這樣我就不會想著去死了,仇恨是我的魂我的骨,我並沒有姐姐那般好運,有娘親父親嗬護的童年,還有廣金園師公師叔的照顧……如果我的仇報了,姐姐又不在了,我又會想著去死的”


    “禪意!”


    薑檀心輕斥,秀眉緊蹙,扭過身來,她緊緊攥著她的手,將清冷的目光望進她的眼裏,卻不想小丫頭淚浸睫毛,撲扇晶瑩的淚珠掉落水麵。


    “不聽不聽,我就自私,我就要自私,我死前有姐姐寵我,死了還有你為我傷心,可我不要為姐姐傷心,我發誓,姐姐你要是死了,我一定會跟著來!”


    “啪”


    薑檀心氣得渾身發抖,她抬手狠狠給了禪意一個巴掌,打完才後悔,指尖顫抖,嘴唇翕動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她將小丫頭攏入懷中,哽咽無助道:“禪意,你說姐姐該怎麽辦……真的沒法子,我沒法子了……”


    揚起笑意,禪意回抱她,眸色堅定:


    “姐姐,試一試吧,如果成功了,命就是我們賺來了,如果失敗了,有禪意陪著姐姐呢,黃泉路上還能看見娘親和爹,到時候姐姐一定要說我是你妹妹哦,大家都說你和娘長得好像,可我一定不像爹,一會兒說我是撿來的,那我可要傷心難過的”


    “是白蜀告訴你的?”


    搖了搖頭,禪意正色道:“是我自己聽來,是我自己看來的,你蒼白的手指甲,你時不時的心悸,還有你變白的頭髮,姐姐,我還知道你為了誰,你躲著他,可更想著他!去見他吧,如果失敗了的話,你就見不到他了!”


    垂下眼簾,薑檀心看著濁色池水,水色流溢,情絲繾綣,她漠然開口,輕聲問道:“白蜀什麽時候動手,這浴池藥沐也是為我準備的吧?”


    “為我們兩個,白叔叔說他閉關三日,叫我們先調理下身子,盈補血虧,哦,他還叫我這幾日把自己養得肥一些,吃紅棗喝雞湯,讓我把在東廠流得血盡數補回來,三日後便試一試,共換一半血,若他有法子叫我們各自一半的血並不相斥,那麽我們就能活下去了”


    “我們是姐妹,怎麽會……”


    “不,一母同胞的血也不盡相同,會排異,就看白叔叔能否配得出藥劑,尋得到藥引子了”


    瓷娃娃似是不大在意,她縮了縮肩膀,將自己重新埋入溫水之下,調皮地吹著水麵上泡泡,嘟噥發出好笑的聲音,她得意朝薑檀心揚了揚眉毛,顧盼俏皮,笑聲如鈴。


    薑檀心柔光似水,無奈一嘆,她敗下陣來。


    罷了,將一切交給天意吧,盡人事,聽天命,她安然闔起眼睛,將滿腔不甘痛楚沉浸水中,讓藥性沁入心脾,治療心傷……


    *


    浮屠園花藤架下,春寒料峭,春意稍起,便被扼殺在萌芽之中。


    藤架枯藤繞枝,枯黃冬葉經不住風吹雨落,悠悠飄落而下,碾做藤下花泥,待春意盎然之時,滋養根係,奉獻殘軀……


    這花藤是從淮州行宮移植過來的,它在浮屠園種下之時,已是過了花期,枯藤黃葉,再無當日藤下花香。


    如今,它更是半死不活,不見一絲生機。


    饒是這般寒意凍人,可花架下仍然設有一張睡榻,貂絨獺皮,蟒枕繡堆,火盆燒炭,三足炭盆靜靜立在榻邊,炭已燒成清白一片,餘起一抔培煙靜靜升騰。


    戚無邪歪躺在上頭,塌下散著一地折本,司禮監的大印隨意丟在其上,硃砂泥印那邊朝著天,由著風吹瀝幹,讓紅泥結成了硬巴巴的一塊。


    他紅袍紮眼,寬袖逶迤及地,俊美五官上攤著一本明黃題本——是內閣王孟請求定址大行皇帝皇陵風水穴地,這一本題本絮叨繁贅,波瀾老成,其實就一個意思,硬是要辭藻堆砌,寫了密密麻麻的,像是欺負戚無邪不通文墨似得。


    看著看著便睏乏了,這幾日太累,實在太累……


    閻王太累,是因為心情不好,他若心情不佳,遭殃的總是人間的凡夫俗子。


    內閣受起刁難,十本折本上去隻有兩本被蓋了批準執行的大印,哦,值得一提的是,有一本還是戚無邪無心之過,他隻是想試看看,看這大印紅泥還有沒有用。


    政場一片腥風血雨,鮮卑貴族紛紛獲罪,管你皇親國戚,駙馬公主,抄家入獄怕是輕的,流放苦寒地才真正震懾了眾人!


    官員調動更是三日京兆,往往大印還沒在手心裏捂熱,從前的爛帳不知道怎麽就被翻了出來,下一刻便革職免冠,趁早回家種地,再無起復之日了。


    寒風凍骨,心裏更是拔涼的,這督公什麽刺激了,這什麽套路出牌啊?


    這官員們嚷嚷兩聲便算了,鋃鐺入獄的可就慘到姥姥家了,本來花點銀子疏通疏通,三餐小米粥,偶爾來隻大雞腿,皮癢癢那也是沒洗澡的關係。


    可不知道怎麽了,督公大手一揮,派東廠暗衛到各大監獄言傳身教,當起了傳播東廠十大酷刑的課令教席。


    這下好了,皮癢的就用鋼梳給你拉下幾條血肉來,閑得慌的開膛破肚,讓你自個兒把自個兒腸子吞進去,在胃裏一通攪和,完了下頭沒腸子接應,齊齊從和著血砸在地上。


    瘋了瘋了,大家都說,督公這是要瘋得前奏,可他從前不瘋麽?好吧,他就是一個瘋子!


    折磨別人,聽著撕心裂肺的痛呼,聽著哭天搶地的求饒之聲,他冷眼旁觀,一絲一毫的興奮之意都沒有,越冷靜,他就越狠心,不攪得天崩地裂,山河變色,他似乎就停不下手!


    三天三夜無止盡的血腥染手,他終是累了,沉沉倒在睡榻上,得以入眠……


    腳步聲響起,一如當年淮州畔,梅山麓,有人踩著滿地花瓣,裙裾翻飛,戚無邪眼皮沉重,他蒼白的嘴唇不著血腥,顯得沾著一層病氣,翕動一聲,並未清醒過來。


    薑檀心隻站在他三步意外,她癡纏目光,放肆著心中多日的相思纏綿,再見他無儔姿容,不復往日驚艷妖魅,沉睡中的他安詳平和,側臉的輪廓也變得柔和起來。


    不知夢到了什麽,他的長眉微微皺起,並不捲翹的睫毛,投下疏淡的陰影。


    夢到了誰,會讓你眉頭緊蹙?


    裙裾翩躚,她輕聲走上前,斂裙在他身邊蹲了下來,輕抬手指,想要抹平他眉間惱意,可微涼的風吹得指尖,她訕然,進退畏葸,僵在空中,怎麽也落不下去。


    他就在她麵前,如何放手,如何拋卻?


    她忘不了帝君攜手,忘不了淮水燭遊,忘不了五色黏土俏泥人,忘不了套環素銀釵環扣,花藤下冷香依舊,曾許諾共枕隴土常伴左右,終是千萬個忘不了,盡數付東流。


    他側耳傾聽,有人走得悄無聲息,卻在他心上留下斑駁的腳印,寒風徹骨,花香卻起,它順著一陣衣袂翻飛,洋溢起悠淡的悲傷,闔著眼睛,他不願清醒,睜開眼或許又隻是枯藤枝蔓,毫無生機。


    薑檀心靜靜凝視他許久,她深吸一口氣,讓冷風灌注心口,凍結麻痹了暫時的悲傷,殫精竭慮的愛過,以後才能不遺餘力的去遺忘,這是他說的,痛,至少證明自己還活著。


    伸手握上了他寬袖裏的手,薑檀心勾起一抹淡笑:“督公好睡,夕陽斜下,此處風景不佳,灰濛濛的似已近夜”


    戚無邪緩緩睜開眼睛,他手指一動,冰涼處融進了她手心的溫暖。


    抬起眼皮,略有詫異得看向麵前之人,他仿佛有虛夢的錯覺,長眉微一蹙,倒像是昏天暗地睡醒後一時不辨塵世的迷惘錯覺。


    薑檀心笑意暖暖,她直起身子,逕自拉起了他來,螓首微偏,芙蓉笑靨,將這寂冷寒冬並成了一個春:“隨我來!”


    082 灶房苦樂,許諾歡期


    薑檀心笑意暖暖,她直起身子,逕自拉起了他來,螓首微偏,芙蓉笑靨,將這寂冷寒冬並成了一個春:“隨我來!”


    戚無邪有一時愣怔,但他很快回過了神,一言不發,任由她牽著向浮屠園後院走。他的眸色泛出令人窒息的深褐色,不似深潭那般不露一絲情緒,反之洶湧著多日情絲,一勾一劃,織就了一張他掙脫不掉困縛之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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