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侍衛的血順著水一併流出,迅速流到了拓跋烈的腳邊,他挪了挪明黃龍靴,愕然不已:這該死的的究竟怎麽回事?!


    薑檀心沒料到拓跋烈這麽快回來了,她堪堪回過神來,卻已經來不及藏起那傾下的墨發,她惶惶別開眸子,手指不停絞著,低下頭心思流轉,開始思忖著脫身之法。


    拓跋烈抬起眼,緊盯著眼前的女人,他忘了滿目狼藉的龍帳,也忽略了身側拓跋騫誌在必得的自信笑容,他眼前天地俱混啊,隻有她光彩耀人。


    喃喃啟唇:“青喬……”


    聞言,薑檀心渾身一怵,身邊的太子更是麵色不善,齊齊看向拓跋烈,目色膠著,寒光湧現。


    拓跋烈眯著眼,緊盯她不放,他臉上線條剛硬,鼻子挺拔,雙眉濃重,即便上了年紀卻一點兒也不顯蒼老,有的隻是歲月沉澱下的懾人魄力,曾幾何時他關山一越,戎裝鐵騎,是一代王朝的開疆闢土的逐鹿梟雄。


    “父皇!”拓跋騫沉痛一聲,跪倒在地:“請勿怪罪薑檀心,都是兒子的錯,是我想了這個辦法將她留在宮中的!兒子與她早年便相識,鴛鴦同池,比翼共林,無奈和馬嵩之女盟有婚約,所以隻得出此下策,將她扮成小太監的模樣送進宮。那日,她氣兒臣薄情寡意,所以誤闖瓏夢園衝撞了父皇,蒙您寬宏不棄,眷寵優渥,我也是滿心感激,本打算狩獵結束後就向您要了她!現在怕是不得不說了,請父皇成全!”


    麵容悲戚,言詞誠懇,這一篇雖字字謊言,但情誼卻未必不是真的。


    薑檀心驚詫不已,她杏眸圓睜,花容煞白,雖不會捫心自問到底何時對他留情挑釁,收了風流太子的一顆真心,但這樣一席露骨的話,仍讓她心如撒豆,鋪天蓋地的亂成了一團。


    秀眉緊蹙,逼仄的目光似劍擲去,拓跋騫看了看她,曖昧一笑:人間百媚千紅,我獨愛你那一種,我已閱盡千帆,賞遍群花,你薑檀心才是我欲罷不能的繞指情柔,至此後,誰與你共白頭,誰冠你夫姓氏,誰篆你墓碑名,隻是我,拓跋騫!


    拓跋烈本就沒有從虛夢中回神,聽了太子的話,猶如當頭棒喝,兜頭涼水一盆。他用僅存的理智約束著狂躁的暴怒,可並不能遏製,反而推波助瀾,使理智徹底淪陷。


    牙齒緊咬,字從牙fèng中蹦出,他大喝一聲:“逆子!”


    他上前掄圓胳膊就是一個巴掌,太子猝不及防,被一掌打翻在地,拓跋騫驚詫不已,怎會引得父親如此動怒?


    太子不懂,拓跋烈又何嚐明白,他隻知心裏憋堵的慌,隻覺本是天邊美景,從未有染指褻瀆的心思,隻想靜靜守護,讓思念綿長,誰料想一朝可登攀九霄天庭,美景盡在執掌之中! 征服是男人的天性,那一股熊熊火焰才剛剛燃起,就被自個兒兒子澆了個透心涼,他憤怒難當,卻絲毫不為這有違倫理的畸戀感到愧色,他有的隻是氣憤、惱怒、暴躁。


    “無恥逆子……你!你……”氣喘籲籲,明明滿腔怒火,卻罵不出一個字來。


    “父皇……兒子知錯,望您息怒,隻是兒臣真心想收了檀心,她也不過一介奴才,您從前也賞過我,這次無有不同啊”


    捂著臉,拓跋騫重新跪下,低著頭漸漸想明白了:他顧著薑檀心是薑徹之女,卻忘了她也是沈青喬的女兒,他隻知鬼女是沈青喬,從未真的知道她的長相,沒想到竟是薑檀心的這張臉。


    如今已觸了老虎屁股,隻有逼著他一口答應下來,否則自己必將一敗塗地。


    “你、你還說!我……我”


    拓跋烈燒紅了眼,他抬起腳,一腳將其踹翻,撈起身側高幾上的陶瓶就要往他腦門子上砸去。


    “陛下!”薑檀心高聲一句,成功的勸住了拓跋烈。


    “承蒙太子爺抬愛,檀心一介孤女又是四等賤籍,自然不敢高攀,皇上不必為了奴才傷了父子情誼,奴才身負欺君之罪,不敢奢求原諒,但求保全一條小命。”


    薑檀心的話給拓跋烈靈感,他胸膛起伏,喘了幾聲,大聲道:“是,欺君大罪……你竟敢如此欺君,膽大妄為,虧得寡人如此寵信你,這次一定要重重的罰你,婚嫁一事不得再議!”


    後一句話顯然是對拓跋騫說的,隻是事道如今的太子已如石滾坡下,覆水難收了,一些違逆不當的話,他不假思索地就一股腦全倒了出來:“父皇,世事皆從愁裏過,月如無恨月長圓,您也從曾經年輕過,遺憾萬悔,失去難追,您難道想讓薑檀心做兒子生命中的‘沈青喬’麽!”


    這話太有分量了,無異於朝著拓跋烈心窩裏捅刀子,張狂暴怒一點一點消散殆盡,拓跋烈死一般的沉寂。


    薑檀心一直沉默,她在找尋最好的時機開口回拒,太子和皇帝已到了瀕臨一線的地步,退則妥協,她將落入太子的手裏,先前的一番布置心血付之東流;進則電光火石,漩渦詭譎,她勢必困頓這兩父子之間,不由自己。


    抿了抿幹澀的唇,她道:


    “人微言輕,弱若芥子,但檀心也是有心之人,我心有他屬,與他願為雙飛鳥,比翼共翱翔,所以恐要負了太子爺一片好意……陛下更不必為難,這門婚我不願”


    “心有他屬,是誰?”拓跋烈聞言,心下詫異,他回過頭依依不饒的逼問道。


    正當薑檀心思慮著想胡謅個竹馬的時候,有人替她開了口。


    “父皇,是我”


    一直沉默在側的拓跋湛淺聲說道,他的清冷如玉,將場麵上所有熱烈都照拂了一遍,手撐在扶手之上,他吃力得挪動殘軀,從輪椅上下來跪倒在地,咚得一聲,由膝蓋重重砸在地上。


    他並非截癱,隻是無法同正常人一般行走,照例說隻要能跪得起來,就省不了的君臣之禮。可他畢竟身份特殊,乃嫡親皇子,位列親王,皇上又一直子嗣綿薄,所以即便拓跋湛的生母卑微,拓跋烈照樣也免了他晨昏定省,三跪九叩的禮數,算對他的仁慈照顧,博天下子民的一分稱頌。


    第一次見他如此鄭重的跪在地上,叩首行禮,拓跋烈心中極不是滋味,他麵色鐵青,如鯁在喉。


    薑檀心已無力應對此刻的混亂,她不知是不是薑家女子,生來命中就跟拓跋氏犯克,這天子行帳並無外人伺候,三個權輿之巔,江山在手的男人,兩個跪在地上爭著要娶她,一個站在跟前吹鬍子瞪眼不肯放手。


    她心中暗嘆一聲,好在拓跋湛出來的甚是時候,他的這一跪,暫且緩和了劍拔弩張、非進即退的局麵,讓拓跋烈也有了轉圜的餘地。


    “拓跋湛,你打哪兒冒出來的?”太子又氣又好笑。


    “白清雅yin禍後府,兒子已作休離,為顧全皇室顏麵,不曾布告天下,鹹使聞之。兒子欲以嫡妻之位聘娶薑檀心,太子哥此番一言,可是效仿那日梅林戲語,但凡是臣弟之妻,您必要沾染?”


    清風之言,字字剜心,拓跋騫狠狠捶拳在手,卻愣是擠不出反擊的話來。


    拓跋湛拋出這茬,饒是拓跋烈也為難的揉上了眉心,那時九王妃梅林偷歡,不休這是打兒子的臉,休了這是打皇家的臉,當日他與萬皇後商定,先由著拓跋湛自行休離,隻是要等一年之後再驅人出府,那時再以七出無後之條告示萬民,可少許多流言蜚語。


    深出一口氣,拓跋烈看了這兩個兒子一眼,頹然的坐上將軍案後的龍座之上,單手撫額,他指了指薑檀心,威嚴冷聲:“薑檀心,寡人的兩個兒子,一個是未來的皇帝,一個願意以正妻之位娶你,你不過四等賤籍,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他在問她,也在問自己——你曾給我一剎那的寄託,隻是那麽匆匆一瞬,你將屬於寡人的兒子,一條陌路之後,依舊是幻夢一場。一想到你要枕著別人的臂膀淺笑入夢,一想到你要為別人生兒育女,操持家務,一想到……


    生同寢,死同穴,寡人不會要你,也絕不許別人要你,你是沈青喬,你不是薑檀心,不是!


    袖袍一揮,涼風已至,他若磐石般開口:“來人!先把她給寡人扣起來!”


    “父皇!”兩兄弟異口同聲。


    “你們兩個都給寡人滾出去!”


    他抄起手邊的瓷瓶,就地猛得一擲,隻聽咣當一聲,迸裂滿地,誰也不敢再去虎口拔牙,有人不甘,有人鬆了口氣,總之這一場爭妻鬧劇暫時休停。


    *


    拓跋烈病了,躺在龍床之上水米不進,氣若遊絲。


    逢此變故,狩獵一行大臣無不憂心忡忡,膽戰心驚,誰也不敢再去行獵尋歡,都守在龍帳之外挖空心思打聽聖體的安恙。


    帝子突染惡疾,消息對外層層封鎖,所有隨行的一概人等都有禦前侍衛監視把控,一隻送信的鴿子都飛不出陽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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