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拓跋烈接了口,他捶著拳頭將龍案擂地咣咣直響,眼角充血,麵目猙獰:“情花丹呢!寡人的情花丹呢?!無邪在哪,柯三良!快給朕滾出來!”


    禦案後頭柯三良連滾帶爬的沖了出來,跪伏在地磚上頭也不敢抬,聲帶哭腔道:“戚公公他說,他說今日便會向陛下進獻丹藥,這會兒怕是走到紫禁門了,奴才這就去迎!這就去迎!”


    手中銅樽狠狠砸在地上,大手一指,目露凶光:“還不快去?”


    “是,是……”


    踉蹌著後退,柯三良滿頭都是冷汗,跌跌撞撞後退之際,他撞上了一邊的薑檀心,力道之大,倒是把頭蓋喜帕的太子妃撞到了一邊。


    “太子妃小心!”


    右邊有人眼疾手快,上前扶了一把,搖晃間喜帕掀起了不大不小的空隙,好讓薑檀心看清那人的長相,一眼便叫她大吃一驚,怎麽會是他?


    當初那個擄走她的莽漢,魯西!


    不,不是他,魯西已經在情花孽海廢了一隻眼睛,而這個人雙目健全,儀表堂堂,且又出席了東宮婚宴。柯三良說得很明白,戚無邪才剛到紫禁門,那他的手下就更不可能能隻身在此,這個人究竟是誰?


    魯顯好心上前相扶,不料被她充滿敵意的擋了回來,他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心中一嘆,那日從東廠出來送了馬雀榕回府,回家後他就發現已經廢了一隻眼睛的孿生弟弟魯西,血流不止的躺在裏屋的床上。他詢問弟弟是如何受傷的,可無論怎樣問,魯西都閉口不談,隻是說剛從老家進京尋他,路上碰上了一點事。


    至於魯西和馬雀榕的恩怨,他更是問不到隻言片語,今日她依舊如此牴觸自己,或許真得事有隱情。


    二人僵持之下,拓跋騫發了話:“魯顯,退下”


    此人名字由太子口中脫出,薑檀心大致想通了七分,這魯顯、魯西怕是一對相貌相似的兄弟,一個在太子宮做侍衛,一個效忠於東廠活閻王,而那戚無邪心思狡詐,肚裏漆黑,東宮和馬嵩的火燒得還不夠烈,如果藉此機會做一做文章,這讓她不由擔心起來:若王夫人打定主意向這個強暴馬雀榕的人下手,魯顯豈不是要為自己的兄弟背上黑鍋?她雖不願意放過欺過自己的壞人,但也不願意看到無辜的人枉死,更不願讓戚無邪作壁上觀,坐收漁翁之利!


    “我來遲了,望陛下、太子贖罪”


    薑檀心心思流轉之際,有人身未至,聲已先到。


    八個戈什哈隨行護衛,戚無邪一身大襟紅袍便衣,深褐貂裘大氅,目色慵懶,姿容妖魅。


    “來了來了總算來了!”


    拓跋烈見戚無邪大搖大擺的走進大殿,不著品級官服,不行叩拜大禮,非但不怪罪,反而興沖沖的跑下禦案去迎他,親自將他送上右側位序第一的長案。


    戚無邪下首坐是內閣馬嵩,很明顯,這是明擺著是抽馬嵩的臉麵,所以當戚無邪一坐下,他就拉長了臉,陰沉沉的怒色滿眸。


    “無邪,寡人的情花丹呢?在哪兒在哪兒,快拿出來,寡人受不了了!”


    坐擁江山的天下霸主,就像一個討要糖食的小孩兒,令人大跌眼鏡,古有紅顏禍水,妖道仙丹,皆是禍國殃民的千年遺害,莫說幾百年的皇祚基業能讓這兩樣東西毀於一旦,大周才定鼎中原十年,又是異族統治,他們的皇帝不勵精圖治,好好治理江山,教化萬民,反而學習末世之君,寵信宦臣,靠丹藥大枕溫柔鄉!豈不是要葬送錦繡山河的徵兆麽!


    在場的文武百官無不痛心疾首,捶胸頓足。


    ------題外話------


    註:戈什哈是滿語,清代高級的侍從護衛。


    這場婚禮註定是史上第一混亂……戚無邪捧著瓜子:本座其實是來打醬油的……


    032 大婚合巹酒,淬毒


    身為禍害的戚無邪,全然沒有禍害的覺悟,他似乎享受這一種被人怨恨,被人仇視的滋味,他是戚保的兒子,戚保能傾覆一個大殷王朝,他又為何不能蠶食下一個呢?與其看大廈一朝傾塌,還不如看它一點點漸漸腐蝕,崩壞,逐步走向死亡來得更有樂趣些?


    “陛下,臣的丹藥在半途就被柯公公帶走了,怎麽,走得竟比臣還慢麽?”


    “該死,來人,快去把柯三良找來!”


    “皇、皇上,這大婚之禮還沒完,恐怕……”


    “快去……快去!寡人一刻都等不了了!再不去寡人砍了你們”


    拓跋烈急了眼,他憋得滿臉通紅,嗖得一聲抽出腰重佩劍,指著廊下兩列禦前護衛大聲嚷嚷道。“是,屬下領命”


    “慢著——婚宴未完,本宮看誰敢擅離職守!”


    威儀的聲音傳遍整個大殿,萬皇後搭著華嬤嬤的手,步態端持地走進殿中。隻見她一身明黃翟鳥金紋鳳袍,頭梳義髻,佩戴九龍四鳳翡翠冠,下垂珠珞,富麗堂皇,其腰際青綺副帶,五彩大綬,鞋麵上綴著五顆大珍珠,步步閃爍,耀眼生花。


    “皇後娘娘千歲萬安!”


    皇親貴戚,文武臣工攜家奴長隨齊齊下拜磕頭,一時間萬皇後氣勢逼人,此次帝後交鋒,她占足了場麵。


    拓跋烈被掃了麵子,心情奇差,但他不打算和這個女人爭吵,不是懼內也不是寵愛,隻是她太過強勢,口辯機鋒,嘴裏聖人之道的明目,比殿閣學士還要浩繁;身上拿捏賞罰的架勢,比沙場將軍還能收服人心……總而言之,她是一個心狠手辣,城府魄力極深的女梟雄,母儀天下已捧不住她,掌控天下方才能匹她天生的王者氣場。


    場麵膠著,縱然是平日裏一向跋扈慣了的拓跋騫,也默不作聲,靜觀事態發展。


    “陛下,陛下,來了來了,情花丹來了!”


    柯三良一路小跑飛奔,渾身都是汗,他手捧著一方紅色漆案,一塊紅布下四角俱全,隱約像是個木盒。跟著他一塊進殿的,是姍姍來遲的王夫人,她向帝後告過禮後,便坐到了馬嵩身邊,神色淡淡,嘴角卻又一抹不為人知的涼薄笑意。


    拓跋烈聞言兩眼放光,他立即繞案而出,大力掀開紅布,迫不及待的扭開盛著情花丹的點錫金餿鳳木盒,但令他生氣的是,其中根本空無一物!隻有紅緞軟墊上依稀有藥丸放置過的痕跡。


    “天……剛剛還在啊!”


    柯三良立即就慌了,他想破腦袋都沒有想通,好端端的情花丹怎麽轉眼間就消失不見了?!


    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身抖如秋風落葉,幾乎不能自持。他幾乎一路親手捧著,沒讓東西離開過一下,怎麽就突然不見了?不,不對,唯一的機會就是那個時候,一定是那個時候叫人掉了換!


    想到這,他用懷疑的目光,看向了側首長案上風雨不動安如山的王夫人。


    “來人,把這個廢物拖出去砍了,立刻馬上!”


    這幾個字幾乎是一個一個從拓跋烈嘴裏擠出來,沒有情花丹的他暴躁嗜血,焦躁易怒,若不是今日是東宮大婚,他一定要將這個柯三良在大殿裏淩遲,方解心頭之氣。


    “陛下!陛下奴才冤枉啊,奴才這一路隻碰上過王夫人,正巧趕上奴才鞋底踩到了爛泥巴,請她代為看管,奴才隻是低頭一瞬間的功夫,興許……興許……”


    “大膽奴才,自己看不好東西伏誅便罷,死到臨頭竟敢誣賴他人,王夫人要陛下的情花丹作甚!”


    不等拓跋烈發話,萬皇後已纖指一戳,疾言厲色地駁去了柯三良的陳冤。


    話說到這個份上,王夫人已無法不言不語,她勢必得站出來為自己的清白辯解一二。


    眾人皆將眼光投向她,隻見她素手斟酒,左右手各執著兩個小酒杯款款站起,視若無睹的向薑檀心和拓跋騫緩步走去。


    “今日是國之儲君隆婚大典,也是我的女兒入嫁東宮之時,我豈非為了這點微芥之事浪費口舌之言?我的口隻說福澤延綿,白頭偕老的吉祥話!陛下要誰身首異處,臣婦低賤之身,不敢有違,隻是如此大吉大喜的日子,切莫為了個奴才攪了興致”


    她將手中的龍紋金盞杯遞給了拓跋騫,又把鳳騰玉盞杯遞給了薑檀心,笑意融融:“我們漢人成親有個規矩,就是男女要喝交杯酒,東宮大婚也象徵著鮮漢一家,所以請太子、太子妃務必飲盡此酒,從此金玉良緣,龍鳳合鳴”


    背手在後,王夫人指尖上,是不為人知的素白粉末,嵌在指甲中,黏在指fèng間……


    薑檀心聞到了一陣熟悉的冷香,她低頭輕嗅杯中酒香,不,不是這杯,待扭過頭從龍鳳紅蓋下看去,拓跋騫已仰頭飲盡杯中酒,他展了展空杯道:“王夫人放心,我既然娶了雀榕,就會讓她過做好的生活,即便她是漢人,也是最尊貴的大殷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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