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以人生數十年的經歷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一抬眼,看見程倚庭的桌子上,有兩張早已過期的電影票被安靜地放在角落裏,電影票上有褶皺的印跡,讓人明白它應該是被人狠狠揉捏過,卻又捨不得丟棄。電影票的旁邊,放著一本八卦雜誌,封麵用誇張的加粗字體寫著一行字:驚爆!sec年輕執行人拚神秘女友出人頂級拍賣會。


    老林驚訝得瞪大眼,隨即豁然。


    情傷。


    最要命的一種受傷方式,傷筋動骨,無藥解痛。


    “晦,這種雜誌,看它做什麽,”老林一把抄起那本八卦雜誌隨手丟進一旁的垃圾桶:“你也是搞新聞的,應該知道娛樂記者有多麽能瞎扯。”


    程倚庭卻不盡然,低下頭,重新把那本雜誌從垃圾桶裏拿出來,擦了擦上麵沾染上的灰塵,指尖擦拭過的頁麵,唐涉深性感萬分的側臉正對著身邊的神秘女友。


    據說,她姓蘇,是蘇氏企業的千金。是了,豪門貴公子和千金小姐的故事,永遠不乏令人津津樂道的話題性。一個平平淡淡的程倚庭,在這個故事中,又有何重量占據主角的位置。


    新聞照片上的他,笑容裏有調情的意味,極具誘惑力,在與他這兩年的婚姻生活中,程倚庭曾無數次見過他臉上有過這種表情,在他逗弄她的時候。如今,他換了對象,表情卻依然可以如此。


    老林拍了拍程倚庭的肩膀,語氣中有擔心:“你和唐涉深……?”


    “俗語說得好,無風不起浪,”程倚庭淡淡地回應:“是假的,真不了;如果是真的,也假不了。”


    老林皺眉,仿佛明白了什麽。“你這幾天,在公司做事這麽拚命,原來是因為……?”


    自我逃避,自欺欺人。


    “林老師,程倚庭截住他的話:“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下去了。就請您,替我保守這件事好嗎?”


    “你這樣不行的,”他以長者的姿態告誡她:“過度勞累,相當於自我折磨。讓我猜猜你今晚的晚飯吃了什麽,又是便利店盒飯是吧?程倚庭,你還年輕,夫妾間吵吵架很正常,有哪一對夫妻沒掃吵過?床頭吵架床尾和,有心事不隔夜,你不能用這樣的藉口來折磨自己。”


    “是啊,”程倚庭微微搖了搖頭,笑容淡淡地,“可惜,我和他,不是尋常意義上的那種夫妻。”


    “什麽意思?”老林驚訝,雖然年紀大了,但老林同誌的浪漫主義言情思維卻一點都沒退化,腦海裏立刻蹦出幾個詞:“難道你們是……契約情人?!到時間了就自動離婚的那種?!”華麗麗地就展開了一出虐戀情深的灑拘血劇情。


    程倚庭一下子就笑了出來,“林主任,您真是……嗬,寶刀未老。”難怪一輩子都是單身,年輕時肯定有過刻骨銘心的風花雪月吧。


    老林難得被嗆得老臉一紅這才發覺被程倚庭這個小年輕笑話了去,不禁擺正姿態,“程倚庭,現在是我在說你的事,不準扯到無關話題啊。”


    “好啊,我不說了,”程倚庭笑容稍減,又拿起鉛筆,準備繼續寫稿:“我還沒有寫完,準備今晚寫完它。”


    老林看在心裏,不是滋味。


    “不準寫了,”他以長輩的姿態沒收她的鉛筆,又強迫關掉了她的電腦,拿起她的包包背在她身上,這才看著她道:“聽我的,回家去。你太需要休息了,好好睡一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程倚庭靜了很久,像是鼓足了今生最大的勇氣抬眼請求道,”老師,我可不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問你一個問題?”


    “可以啊。”人生導師什麽的,不止李開復,也是他的強項啊。


    程倚庭眼中分明倒映著深刻的傷痕,“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說,說他對她沒有遺憾了,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已經放棄她了?”


    她不能忘記,唐涉深在最後那一晚說這句話時眼裏有怎樣的心灰,表情有怎樣的意冷。


    令她心底的一切挽留都止住在嘴邊。


    因為沒有資格。


    她把一個男人傷到這樣的地步這樣的程度,再怎麽有資格去對他伸手挽留。


    老林沉吟。


    “倚庭啊,”他看著她若有所思,“有一個問題,是隻能由你自己去想明白的。”


    “嗯。”


    “這麽久,我看得出來,你是一個重感情的人,連同事間出了意外你都會能幫就幫,能扶就扶。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單單對唐涉深,你從來都是漫不經心的態度呢?”


    程倚庭臉上好難過。


    “是因為你有一種自信,就是他絕不會丟下你不管,對吧?”


    “我……”


    “我理解,這種自信也許連你自己都不自知,你隻是自然而然地那樣做了,從來也沒有去想過為什麽你會單單那麽敢對他那樣。”


    老林看著她,對她講:“男人這種生物,其實不是你想像中那麽堅強的。有時反而,他們會更脆弱,譬如,麵對感情的時候。尤其是唐涉深那樣的人,你看他在人前機鋒冷辣好像從沒有軟弱的時候,你卻看不到他一次又一次為你退一步再退一步時心底的難過。”


    唐涉深就是這種人。


    得不到回應的感情,這樣的故事,放在哪一個人身上,都是悲傷的。更逞論,是當唐涉深遇到這樣的故事。程倚庭見過單身時這個男人的樣子,當真是鐵劃銀鉤,淩厲到極致的美。而今不過隻是因為一個程倚庭,唐涉深便要承受這世間最深刻的罪。


    若非身為局中人的他有心放一馬,否則單憑她一次又一次的抱歉,他怎可就將一切痛苦一併傾卸。說服自己去包容,是一件不易事,而他做到了,且做得毫無破綻。程倚庭知道,這個男人,沒那麽簡單,一個極具野心以及手段的男人表現出來的那些平靜到極致的不爭,不戰,不痛,不言,怎麽可能這麽簡單。


    說到底,不過是他有心,放她一馬。


    “我有努力去做他的妻子,但是……”她低下頭,一併連人生也低到了塵埃,“……但是,我不敢”


    “為什麽?”


    “因為不夠格,”她抬眼看住麵前的老者,“除他之外,我愛過另一個人。我對那個人……愛了整整八年。如果隻是因為出現另一個人對我好,我便可以換一個人來愛,那麽我這樣的感情算什麽呢?我怕這樣的感情,到頭來,反而會讓人輕賤。”


    老林笑了。


    “嗬程倚庭,我想我有一點理解為什麽唐涉深會單單對你情有獨鍾了,”他對她笑,“因為你善良。”


    “……”


    “在對一個男人動心之前,首先願意為這個男人負責,這樣的女孩已經不多了,”他眯起眼睛笑,有一種看透世情的遼闊,“如果程倚庭對之前的那一段感情忘記得很快,如果程倚庭轉而迅速喜歡上唐涉深,恐怕唐涉深就不會喜歡上這樣的程倚庭了。‘因為見到了一個長情的程倚庭是怎樣的模樣,所以比起強迫程倚庭喜歡自己那麽我更願意去守’我想,唐涉深其人,其心底對你的真感情,應該是這樣子的才對。”


    老林對她鼓勵道。


    “他不是放棄你,他隻是累了,”他摸了摸眼前這個女孩的額頭,他知她是好女孩,“所以,倚庭,去吧,去告訴他你心底真正想說的話。你要記得,任何人都是外人,隻有他不是。不是外人的意思就是,你可以把不可以對其他任何人講的話,統統對他講。這是你的權利,也是他的義務。”


    程倚庭靜默良久。


    夜色中,她終於開口,“四天後,sec會召開一年一度的年度業績匯報的新聞發布會,我想去。”


    老林頓時就笑了,“sec的年度業績新聞發布會向來是頭版頭條德兵家必爭之地,多少後來的名記都是從這種大場麵裏走出來的。程倚庭,你這是走後門要我徇私啊。”


    程倚庭便頭笑,“林主任,是你剛才對我說,要我去的呢。”


    “行行,這一次,我就讓你去,”老林笑得眼中滿是暖意,“倚庭,你可記住了,去找唐涉深談戀愛可以,工作也絕不能給我落下啊。”


    四天後,程倚庭起的很早。


    天剛蒙蒙亮,她便起身梳妝。幹幹靜靜地洗了個澡,然後靜靜心的化了個淡妝,如一個初戀的少女,專程赴一場你伸手邀舞的約。


    她竟分明感到了緊張。


    唱片cd機中正放著brainmcknight的《backatone》,輕柔的抒情曲,brain那一把略帶沙啞的好嗓音低低地唱出那句“cause one ,you are like a dreame true。”程倚庭曾經非常喜歡過一部舊電影,其中有一個片段,男主角對女主角說“你對他,還有未盡的事嗎?如果有,那你就去做,我等你就是了”,他說完這句話,brain的歌聲就低回地沙沙響起,分不清是音樂成就了電影,亦或是電影成就了音樂,他就是這樣在年少時代的程倚庭心裏,投下了劇烈的回聲,以至於在今後的人生中,每每聽到這一把藍調舊嗓音,都能使她想起久違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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