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氤氳下,唐涉深一身黑色襯衫長褲,鋒利、不親近,分明是性情偏冷的氣質,一個低眉的眼神,卻硬生生為她溫柔了今天。


    程倚庭笑了,指了指自己,“昨天哭了太久,弄得好髒,所以今天第一件事就是,要讓自己幹淨起來。”


    他笑了,頗有笑味,"梨花一枝春帶雨,哭起來也是美人。”


    她不爭氣地臉紅,潑了他一捧水,“你說什麽啊?”


    他傾身,卻不靠近,隻以聲音誘惑,“不需要我幫忙麽?”


    程倚庭終於放棄般地嘆了口氣,接下他的調情,抱腿屈膝看著他笑,“如果,唐先生你願意的話。”


    唐涉深笑起來,彎下腰,任憑一池春水浸濕了黑色襯衫的袖口,他攔腰一環,穩穩地從池中將她抱起。


    “對不起”


    她忽然這樣對他說。


    “我毀了你一整個晚上。”


    唐涉深單手為她覆上浴巾,將她整個人置身於懷中,他的聲音比動作更平靜,“我說過了,我隻當你是覺悟高、被電影感動了,其他的,我都沒看見。”


    程倚庭微微起唇,想對他再說什麽,卻隻聽得他溫溫和和地傳來一句話,“如果你非要跟我算清楚的話,你毀掉我的,豈止一晚。”


    程倚庭就這樣安靜了下來。


    他是對的。


    她的抱歉,誰的傷。


    抱歉是一種狠,他的存在無非是一遍有一遍地提醒他和她,他成全了她一個好結局的故事而在經過中她對他又是何其殘忍。


    這座別墅皆由中央空調控製,室內溫度四季恆溫,但在熱水中泡了太久,程倚庭被唐涉深抱出浴室時仍是感到了冷。


    他感到懷裏的人向自己縮了縮,知道她在冷,便把她放在床上,拿來柔軟的被子將她全身裹住。又起身拿來幹的浴巾,覆上她,手勢溫柔,一點一點擦幹她的頭髮,還有身體,還有四肢。然後為她穿上衣服,一件一件,先是內衣,再是棉衫,最後套上保暖的睡衣。他好似將她視為易碎品,雖然其實,連他自己都不曉得這樣做是否有意義。


    很多日子以後的程倚庭,在商業採訪時無意間與sec年輕的最高執行人有機會再次對視,哪個時候,他已離她千裏之外,距離是她接觸不到的遠,那時的程倚庭會一次又一次想起這個晚上,想起這個名叫唐涉深的人,單膝跪地為自己擦拭髮絲水滴的動作是何其溫柔。夜風好冷,回憶似暴雨般鋪天蓋地傾瀉。抬頭回望,溫柔過往滿溢了雙目,叫她記得他曾是怎樣無望地愛過她。


    多可惜,在他溫柔山河溫柔你的時候,她卻沒有來得及,珍惜眼前珍惜人。


    “下次不會了。"程倚庭忽然開口,對他講,“請你信我一次。”


    “在說這些之前,”他像是並不在意,端來一杯溫熱的牛奶,塞進她手裏,“先把它喝了,折騰了一整晚,到現在都沒吃東西,你的胃受不了。”


    程倚庭捧著牛奶杯,沒有動,隻固執地向他坦白,“唐涉深,有些話,現在我不說,也許今後都會是你我之間的一個結。所以,不管你有沒有興趣聽,我都要告訴你。”


    她低著頭,沒有抬眼去看他是怎樣一個表情,怎樣一個麵貌,像是好不容易積累了好多勇氣,一定要一下子說下去,否則,就再也沒有再說一次的勇氣了。


    “老實對你說把,我一直認為,某種程度上來講,我已經是一個不幹淨的女孩子了。”


    “這是真的。”


    “你想過嗎?一個幹淨的女孩子應該是怎樣的,她有好過去,也有好未來,感情上所經歷的一切雖算不上美,但必是純粹的。這樣幹淨的女孩子對人對事都會有得好風度,不計較、沒有仇恨,這樣大度的人是會招人喜愛的。”


    “我以前好喜歡一個故事。講兩位哲學家,摩爾與羅素,這一對合作了很多年的同事,有一天聊著天,羅素忽然問摩爾,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摩爾想了下,老實地回答,是的,然後兩個人跟沒事人一樣,繼續友善而開心地聊天。”


    “你看,這樣的人都討人歡喜,並且值得尊重。我以前也好想車國內外這樣的人,但後來我終於明白,我這一生,恐怕都成為不了這樣的人,在過去的整整數年,我心裏都有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前塵過往,放不下的痛苦與恨。昨晚發生了一些事,令我明白,我可能這一生,都得不到被拋棄的理由了,他就是不要我了,沒有理由。在這樣的際遇裏,我不知道再如何說一句‘我沒事’。"“你看,我連這種話都無人可說,隻能告訴你。雖然我也明白,你是最不適合聽這些話的人,試問這時間會有哪個女孩,去對丈夫說心裏放不下的過往。會說這樣話的,大概隻有我這樣一句,自暴自棄的人。”


    “我是被拋棄過的人,受過嘲笑,受過非議。甚至回鄉時,都有老人曾經對我講,女子最恨不潔,我這一生,都會比其他幹淨的女孩子來得更差一點。雖然對旁人我不曉得這是不是真的,但對你,我承認他說得對。”


    程倚庭靜靜說著這些話。


    四周安靜到月色四合,連空氣都是低溫,仿佛一剎那間,世間一切都不忍心打擾這個女孩。


    講完這些,她抬眼,滿目蒼涼,皆是對他的十分抱歉,“唐涉深,蓄意傷人是犯罪,感情亦是如此,所以這些年,我對你做的,已是犯了重罪。”


    唐涉深站在她麵前,聽完她講這些,他既沒有“我是被害人”的理直氣壯,也沒有“既然你犯了錯那就用身體來還吧!”這種狗血心態,他隻是聽,聽完了,他忽然彎下腰,與她平視。


    “我隻問你一個問題。”


    “嗯”


    “這些年來你對那個人的所有放不下,究竟是為了雙目。”


    程倚庭微微動了動唇,“我……”


    “是因為相信他,”他的笑容意味不明,“對吧”


    程倚庭說不出話。


    他慢條斯理地講她心裏不敢說的話,替她全部說了出來,“你相信他,即使被他拋棄,你仍是相信他。相信他當年那樣做是有隱情,相信他終究還是你認識的那個霍君,而當如今他將你的一切相信全部推翻時,你終於失去了說明自己的最後一個理由。”


    程倚庭閉了閉眼,然後睜開,像是下定了決心,“對。"她不撒謊,她承認,“我不信他是那樣的人。”


    唐涉深直起身體,居高臨下,嗬地一聲笑了下。


    “嗬這世上,敢這麽對我坦白而多情的人,隻此一個程倚庭,”他像是無奈,抬手揉了揉太陽穴,一句溫良的情話就終於不經意流淌出來:“……我放縱自己去愛你,實在是一件非常累的事。”


    程倚庭的性格裏,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偏執。


    講得更嚴重一點,這是她早已患上的舊疾,並且,病入膏肓。


    佛教說業力,這個古老的梵語詞,karma,是說由造作而產生的力量和作用,他的放大作用,其後果往往不堪設想。


    而程倚庭對過去的放不下,就是其後一切悲劇結局的業力。


    不願服輸,寧願以自身一切為賭注,以命相搏,其中的蒼涼與忍讓統統不計較,拚盡全力隻為換心中一句自我肯定:還好還好,心力還在,程倚庭仍未墮落成沒有誰就不行的女子。這個女孩活的十分不易,十分自討苦吃,完完全全是屬於沒有天分去快樂的那一類人。


    他彎下腰來,抬手撫上她的臉,眼裏心裏都是他今生對一個女孩可以給的最大的溫柔,“雖然累一點,但我還是想告訴你一句話:即使被拋棄也依然願意去相信而不去恨的你,才是最好的程倚庭。”


    程倚庭睜大了眼,抬手捂住了嘴。


    誰都知,唐涉深是個頗為自傲的人,居高臨下、不可一世,很有點“我要怎麽做與你何幹”的囂張。而使他同這世間其他自負之人區別開來的就是,他手上我有的資本。


    簡單地說,這是一個極具資本囂張的男人。


    這樣一個唐涉深,在愛上一個人之後,卻也隻是凡塵肉身一條,在對程倚庭的這一場感情裏,他傾盡努力所希望的,至多不過是能在今後每一個花影森森,月明如雪的晚上,有她陪在他身邊。


    “佛學中有一個偈語是這樣講,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你這麽聰明,一定懂我在講什麽。有時我也會問自己,我喜歡你什麽呢。後來我想我喜歡你的一些,大概就是這樣了,一如佛學中說的那樣,天然無飾,便是本性。程倚庭是什麽樣子的,我喜歡的就是什麽樣子。”


    有一點不可思議是吧,唐涉深居然可以為一個人做足一生情事。他隻明白,在這一場感情裏,如果失去她,他將失去所以感覺,再沒有七情六慾,也沒有肺腑內裏,所以的飽滿與真實,一切的煙花與星辰,都將從他失去她的一刻開始,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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