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自己真的不明白嗎?天朝貴胄,皇子龍孫,難道你還妄圖要他終生愛你一人,隻娶一妻嗎?即便是沒有這個所謂的突厥公主,還有別的官宦小姐,豪門千金,那些可以為他的前進帶來無數動力和支持的貴族嬌女.而她,說好聽點,現在總算還有了那麽一個前朝公主的頭銜,可是一個從小流落在外,失了勢的公主,又有什麽用呢?


    曉禾不禁苦笑一聲,不過,能夠被李淵許諾嫁進這千萬人打破頭想嫁入的皇家門第,也許還真的要靠著這個前朝公主的身份.畢竟李家打著為先王報仇的旗號開朝改代,這樣一個公主嫁入,無論怎樣來說也是為他們做了一個忠臣良將的美名了.否則,以她一個小小女婢的身份,也隻能是個侍妾罷了.


    蘇曉禾啊,你還真是高估了自己.在這個年代,你一個小小的女子,又能怎麽樣呢?好歹李智雲對你還是有那麽一點患難的情誼的,好歹他也曾經救過你的性命,好歹他也是真心對你,好歹,好歹,好歹,好歹他也是你二十多年來第一個喜歡的,第一個真心愛上的男人.就這樣吧,這個浮華的身體,腐化的心,還有那些婉轉千啼的千思百想,就通通通通的這樣吧.


    曉禾愣愣的站在樹下,思緒起伏,眼前不停的迴蕩著李智雲的影子.三年前那個眉清目秀被兄長迫害的少年,一年前晉陽城外那個躍馬揚鞭前來相救的將軍,還有這半年來無數個日日夜夜裏那個麵目溫和,眉眼可親的男子.這些前塵往事,零落回想,在這流亡的三日裏不停的在曉禾的腦袋裏反覆迴蕩,她不禁想起了那時的那些堅定的念頭,嘴角不禁扯起了一枚苦澀的笑容.她這樣九死一生的逃回來,為的到底是什麽呢?


    門轅處突然一陣動亂,一隊人馬慌然跑了過來,曉禾一愣,好在這處樹木茂密,他們一時也沒有注意到了自己.隻見當先一人騎馬快速奔來,對著守門的兵丁大喝道:"開門!"


    那兵丁一見是李智雲,大吃一驚,正要開門,忽聽後麵又一戰馬奔至.上麵人身披雨披,可是還是能看的出是孫鷺然,隻聽他大聲叫道:"不許開門!"


    那守門的兵丁頓時愣在了當場.


    "開門,這大營到底是聽誰的?"


    "公子!"孫鷺然一把從馬上跳下,抓住了李智雲戰馬的馬韁,大聲叫道:"公子若是要出營,就請踏著鷺然的屍體出去!"


    李智雲大怒,冷聲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孫鷺然道:"公子是大唐皇子,自然是想殺誰,就殺誰.鷺然遇人不淑,睜目如盲,死有餘辜."


    李智雲冷笑道:"怎麽,你後悔跟著我了."


    孫鷺然高聲道:"兩年前的公子,弱冠之齡,兵指四方,談笑退敵,沉著冷靜.可是自從有了蘇姑娘的消息,公子先是不顧突厥和談大事,貿然東反,後又不顧自身安危,率千人攻打劉武周數萬大軍,其後連李仲文,攻呂崇冒,雖是大勝,可是卻隻是匹夫之勇.毫不考慮自身退路.衝動易怒,冒失輕進.如若公子還要繼續下去,那麽不出三年,必定會如當年一般死於非命,萬貴妃必遭牽連,屬下這些誓死追隨的人等也難以在大唐立足,終身都將受到公子的連累,無法翻身."


    李智雲大怒,憤然就要拔劍,可是手剛一扶上劍柄.身側的幾名親衛驀然搶上前來,拉住他的手急聲說道:"冒庸,快給公子賠罪,別說了."


    孫鷺然沉聲道:"家師賜我字為冒庸,就是要告誡我一生要首戒兩點,不可冒失輕率,不可庸碌無為.在下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從不冒失輕言,而說話的原因卻都是為了一生不會事業不成,庸碌而終.公子今日若是聽不進忠臣良言,盡管殺了屬下便是了."


    李智雲胸口起伏,可是還是漸漸的鬆開了劍柄.旁邊的親衛見了,連忙說道:"公子,蘇姑娘不在營帳內,不代表就不在別處,這大營沒聖上還有公子和秦王的口喻,誰也出不去,這樣三更半夜的,蘇姑娘又能去哪呢?"


    李智雲一愣,驀然反應過來,打馬就往回衝去.身邊的親衛也急忙追了上去.孫鷺然久久的跪在地上,過了一會才緩緩的爬了起來,可是卻沒有向李智雲的方向追去,隻是站在瓢潑的大雨裏,沉聲說道:"你還要躲到什麽時候?"


    曉禾嘴角一動,就慢慢的走了出去.漫天的大雨一下子就打透了曉禾的衣衫,她對著孫鷺然垂首下拜道:"孫先生."


    孫鷺然轉過頭來,淡淡的看著曉禾道:"剛才的話你都聽見了?"


    曉禾笑道:"先生說這麽多的話不就是給曉禾聽的嗎?曉禾若是不認真聽著,不是太對不起先生的厚意."


    孫鷺然沉聲道:"姑娘是聰明人,凡事不用在下說的太明白,姑娘也會懂,公子是個重情之人,在下看姑娘也是如此.為了公子的前程大業,還請姑娘體諒在下的苦心."


    曉禾眉色一動,問道:"孫先生,曉禾有一事不明,認識先生時日已久,我自問並沒有做過什麽妖媚禍主的事情,為什麽先生總是避我如蛇蠍,認為我會壞了公子的大事?"


    孫鷺然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若是那樣不明事例,野心勃勃,隻憑著一張臉麵的女子,我反而不用這麽擔心了."


    曉禾一愣,"我不明白?"


    "蘇姑娘,"孫鷺然轉過頭去,緩緩說道:"你是聰慧明理的女子,你的好,不用鷺然再去多說,可是就因為你太好了,才引起了公子和秦王兩人的注意."


    曉禾眉頭一皺,剛要說話,忽聽孫鷺然說道:"公子和秦王向來交好,就算沒到親兄弟的份上,可是在皇家也算難得了.若不是你,公子有怎會這麽快就對秦王起了殺心?"


    "你這話不對,"曉禾打斷他說道:"帝王家裏,哪有什麽骨肉親情可言,你若硬要把這份罪名按在我的頭上,可是妖言惑眾了。"


    "好,"孫鷺然說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首先,你是隋朝遺孤,若是娶了你為正妃,就是把楊家的血統嫁進了公子府,聖上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把大唐辛苦打下的江山,再拱手還給楊家的."


    曉禾一愣,驀然想起了歷史上,李世民最後不肯傳位於楊吉兒的兒子李恪的原因,很多歷史學家都懷疑就是因為李家不願意楊家的血統染指李家的皇位.她當時聽了還大惑不解,覺得古代的人都精神不正常,不管怎麽說都是自己的兒子啊.可是今日聽到,不由得大吃一驚.她愣愣的看著孫鷺然.


    隻聽孫鷺然續道:"第二,你知道太多太子和齊王的隱秘,隻要你一回京城,必定腥風血雨,龍爭虎鬥,公子為了保你,必定會參與進秦王和太子的爭鬥中去,失去中立的優勢地位.第三突厥兵強馬壯,以前一直是劉文靜同他們接近,因此他們一直相助秦王.後來太子慫恿裴寂殺劉文靜大部分也就是這個原因.如今,劉文靜以死,各方勢力都在爭取突厥,若是能得他們相助,勝出的把握必定大大加重.第四,秦王對你其心不死,若是公子此時和秦王衝突,必定被太子抓住機會。秦王公子都會陷入困境."


    曉禾聽的目瞪口呆,一會,不由得輕笑一聲,"孫先生,謝謝你的指點,曉禾還真的沒有想到自己這麽重要呢."


    "不過這些還都不是最重要的."孫鷺然說道:"身為帝王者,不靠武藝勇猛,不靠智謀決斷,不靠身家聖寵,看的是一顆絕情棄愛,堅如磐石的心.武藝勇猛隻是百人之敵,智謀決斷也隻能應付朝臣殺場,身家聖寵更是得勢一時,隻有一顆堅定絕情的心才是為君為王,成就千古不世功業的保障啊."


    曉禾緩緩的點了點頭,"先生說的對,歷代皇帝,秦皇漢武,哪一個是有感情的良善之輩?要做帝王,就要絕情絕愛,冷心冷肺,更不能有所牽絆.曉禾明白了,全都懂了,也知道該怎樣做.可是孫先生,曉禾還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想要問問你,這樣的人,就算他登上皇位,問鼎天下,又有什麽樂趣,又有什麽用呢?"


    大雨越來越大,驀然閃過了一個閃電,打的四下白亮一片.


    孫鷺然一愣,許久才緩緩的開口道:"帝王之道,沒有樂趣,隻有徵途,生在皇家,這就是命運."


    曉禾蒼涼一笑,轉過身去,緩緩的向營地走去,邊走邊說道:"帝王之道,沒有樂趣,隻有徵途.孫先生,你沒有坐上那個位置,你怎麽知道?高處不勝寒,你明白嗎?"


    瓢潑大雨越發的猛烈,孫鷺然呆楞的遠地,也不遮雨,隻是向遠處凝望著,耳邊不停的迴蕩著曉禾的話語,"高處不勝寒,你明白嗎?"


    "難道?我都錯了嗎?"


    突然一個驚雷炸在頭頂,一名親兵急步跑了過來,說道:"先生,找到蘇姑娘了,她出去轉轉.被大雨阻在了西營,我們白白找了這麽久.公子已經去了,雨這麽大,您快回去吧."


    孫鷺然隨著親兵緩緩的走著,望著前方的各營燈火,突然對著那親兵說道:"高處不勝寒,你明白嗎?"


    那親兵一愣,再回過神來時,隻見孫鷺然撕掉雨披,已走的很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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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八十五章:前路茫茫]


    簾子一掀,鬥大的雨點立時就斜斜的打了進來,一陣冷風呼的一聲吹進,坐在塌上的曉禾驀然打了一個寒戰,根根寒毛仿佛都豎了起來.麵白唇青,沒有半點血色.


    李智雲見了,連忙將那簾子蓋住,對著旁邊的幾個親兵說道:"都出去吧."


    人一會就走的幹幹淨淨,李智雲緩緩的走到曉禾麵前,蹲了下來,也沒說什麽,隻是低下頭拿起一方帕子,為曉禾擦拭頭髮上仍舊不斷向下滴落的雨水.


    "怎麽被澆成這樣?小衛說你去找我去了,怎麽會跑到了西營?"李智雲眉梢緊鎖,聲音淡淡的問道.


    小衛是曉禾的親兵,剛剛退了出去.曉禾聽了他的話也隻是一笑,輕聲道:"不是在浩州了,你這營地位置一換,我就搞不清楚東南西北,稀裏糊塗的就轉到了西營去."


    "是嗎?"李智雲輕笑一聲,隻是臉上卻看不出半點笑意,他一下又一下的為曉禾擦著頭上的水珠,卻不再說一句話.帳內一片寂靜,隻聽的到兩人輕微的呼吸聲.一滴水珠自曉禾的頭上滑落下,滾落到她潔白的脖頸裏,李智雲目光隨之而下,隻見那雪白的脖頸上,兩道淤血的紅痕赫然醒目的印在那裏,就像是上吊之後的勒痕一般,另人無端的冒出一身的涼氣.


    李智雲的手驀然就停在了那裏,他的眉毛一時間糾結在了一處,眼中一抹疼惜突然滑過.手掌緊緊的握拳,仿佛是要把那方帕子握碎一般.


    曉禾感覺到他的異樣,不解的抬起頭來,見他的目光緊緊的盯在自己的脖子上,心中一驚,連忙用手捂住傷口道:"前幾天長了些紅疹子,自己抓的."


    李智雲神色一動,低下頭來看她一眼,也不說什麽,隻是慢慢的伸出手來,輕拂著那紅痕.曉禾的身體驀然一陣輕顫,她想抬起頭來,可是身體一時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般,隻是那麽愣愣的坐在那裏.牆角的油燈閃爍,四下裏芝蘭清香,一滴燭淚突然滑落,軟軟的滴在地上,像是一滴鮮紅的血一般,散發出一種別致的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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