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猿鎮新址,這間簡陋的土坯茅草房內,氣氛一時間嚴肅了起來。


    見女媧娘娘如此鄭重,玄奘也下意識的挺直脊背、正襟危坐。


    擺出了一副,班裏三好學生,準備回答老師提問的架勢。


    不過心裏卻是在吐槽。


    你看,又來了……


    就說那些神仙大能,都喜歡打機鋒、弄玄虛吧。


    明明兩三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事情,非要搞一堆彎彎繞出來,又是提問又是語焉不詳。


    還美其名曰,是在考驗對方的悟性。


    非要把簡單的事情搞麻煩,最後鬧出一堆誤會,讓簡單的局勢複雜化。


    還是懷念當初夢入方寸山時,那菩提老祖有話直說的爽快態度。


    在這種表麵專注,實則心中開小差的狀態之中,玄奘聽到了女媧娘娘問出的第一個問題。


    “你知道,靈台方寸山在哪嗎?”


    剛聽清楚女媧的問題,玄奘下意識的就回答道。


    “當然是在西牛賀洲,不過具體的位置,我就不清楚了。”


    女媧娘娘聞言點點頭。


    但卻既不說回答的對與錯,也沒有給出任何評價。


    反而愈發神秘莫測的,直接提出了她的第二個問題。


    “那麽你說……斜月三星洞,又在哪裏?”


    玄奘的嘴角抽了抽,他已經感覺到似乎有哪裏,不太對勁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


    聽著窗外,仙猿鎮民們略顯興奮的勞作吵嚷聲。


    還有那一群人族妖族的頑童們,圍著他們的大聖爺,又鬧又跳的興奮歡呼聲。


    認真思考片刻,玄奘才有些不確定的試探著回答道。


    “小僧曾在夢中,神遊過一次方寸靈台山,也去過斜月三星洞。


    如果夢中的所見與現實一致,那麽斜月三星洞,應該在方寸山的某一側山壁上。


    山洞前,還有一條清淺寬闊的河水。”


    麵前的老婆婆聽到這個答案後,仍舊沒有任何表示。


    就隻是淡淡的點點頭,蒼老褶皺的臉上,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再度問出了她的最後一個問題。


    “須菩提,又是誰?”


    這次玄奘徹底噎住了,也愣住了。


    剛開始,玄奘是想在心裏罵娘的……


    這女媧娘娘在搞什麽灰機啊!


    明明是我在問你,須菩提祖師的真實身份。


    怎麽最後,女媧又把這個問題,給自己拋回來了?!


    耍我呢,是吧!


    我要是知道答案,還用得著來問你嗎?


    但想要罵娘的衝動,隻持續了一瞬間,玄奘立刻察覺到了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他想起來了,在異界前世的藍星上,關於西遊故事中的須菩提祖師。


    其實,還有一種相當“唯心”的解釋。


    依照那個說法,所謂的“須菩提”,其實根本就不存在。


    一切都不過是一隻石猴,在瀕死絕境之中的幻想而已。


    在那個故事中,天產石猴自身便擁有著強大的力量。


    隻不過,石猴不通修行之法,這股力量缺乏引導,故而始終沉寂在石猴體內。


    後來,石猴決定出海求仙訪道。


    毫無意外的,一艘猴子們拚湊起來的小破船,根本就承受不住海上的風浪。


    船翻了,並無修為在身的猴子,也落水了。


    有說那猴子,是先到達南瞻部洲生活了幾年,後來在去往西牛賀洲的途中落水的。


    也有說那猴子,連南瞻部洲都沒有去過。


    他從花果山出發後,很快就落水了。


    但無論是哪一個版本,在此故事中,猴子都從未去過西牛賀洲。


    他隻是在溺水瀕死的痛苦之中,依照從花果山群猴,或者從南瞻部洲百姓那裏聽來的故事。


    在自己的想象中,虛構了一個西牛賀洲,虛構了一座靈台方寸山,虛構了斜月三星洞。


    也給自己虛構了一位,如同老神仙一般的世外高人,須菩提祖師。


    所以,無論是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還是須菩提祖師,它們從一開始都並不存在。


    它們隻是猴子在絕境中想象出來,引導自己爆發出體內潛力的一個……虛構誘因。


    所以,靈台方寸山是心,斜月三星洞是心。


    須菩提祖師,也是心。


    玄奘愣愣的看著麵前,笑的一臉神秘莫測的老婆婆,他甚至有種感覺。


    如果這第三個問題,他直接回答說:


    須菩提就是西牛賀洲,靈台方寸山上,斜月三星洞內的一位老神仙。


    這女媧娘娘,說不定就會搖頭感歎玄奘悟性太差。


    然後丟給他一塊石頭,讓他去荷花潭旁,將石頭磨成一麵鏡子。


    然後自己照鏡子看,鏡子裏的人是誰,誰就是須菩提。


    如此一來……


    所以,那個猴子想象出來的須菩提,他根本就不懂什麽三界格局。


    不知道靈山與天庭的存在。


    也不懂那些自從太古,自從世界初創以來,就存在於世間的強者究竟有多麽可怕。


    所以猴子,也隻是沉入海底,龜息休眠了十年時間。


    醒來後,自以為自己拜了師父,還練成了一身不俗的修為神通。


    但是對於這個世界,對於那滿天神佛的真正實力,對於各家各派的背景後台。


    猴子仍舊是一無所知。


    如此一來,倒是能夠解釋清楚很多問題了。


    但與眼前情形相比較,玄奘隻感覺,各種悖論也隨之而來。


    首先,如果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包括須菩提祖師,都是猴子幻想出來的。


    那麽當初在金山寺,玄奘夢中見到的那個須菩提,他又是誰?


    此時在五行山布局,要救孫悟空的又是誰?


    還有,女媧娘娘自己先前所說,三百年前,指點她到此隱居的人,又是誰?


    難道女媧娘娘見到的須菩提,也是她自己的本心?


    所謂的“得到了須菩提的指點”,其實指的是明心見性,讀懂了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


    亦或者,難道猴子想象中的須菩提,逐漸誕生出了獨立的人格意識?


    在猴子被鎮壓的這段時間裏,“須菩提”就四處將人拉入那片,名為“靈台方寸山”的意識空間之中。


    想方設法的,隻為把猴子給救出來。


    他陳玄奘,還有麵前的女媧娘娘,都是被拉入過“靈台方寸山”的人?


    總感覺這種設想有些離譜,而且邏輯漏洞反而更多啊……


    玄奘在心中無奈哀歎。


    行動上,玄奘卻是初步整理好思路後,從佛珠手串中取出了他的六根清淨竹。


    隨後,恭敬求教道。


    “女媧娘娘,您難道是想說,所謂的須菩提,就是我們的本心嗎?


    但是,小僧曾經入夢神遊方寸山,麵見須菩提時,他還賜我了這樣一件寶物。


    如果隻是本心的話,他又如何能憑空創造出,真正的先天靈根呢?”


    “憑空造物?”


    麵前的老婆婆搖頭,神秘一笑。


    “先天靈根苦竹,當初得到它的人是準提,將它煉製成六根清淨竹的,也是準提聖人。


    西方二聖一死一傷之後,這苦竹靈根自然落入了如來佛祖手中。


    它,又怎麽會是須菩提賜予你的呢?”


    玄奘聽得喉嚨發幹。


    忍不住端起杯子,又吞了兩口茶水後,才澀聲問道。


    “但不是須菩提,我又是從哪裏得來的這根……”


    “小和尚,你知道那靈山如來,又將六根清淨竹賜予誰了嗎?”


    女媧娘娘忽而打斷玄奘,直言再問道。


    玄奘麵色一白。


    腦子中,如同有一根細弦,忽然間繃直了一樣。


    嗡的一聲後,緩了兩三秒,他才緩緩道。


    “難道是……金,金蟬子?佛祖將六根清淨竹贈予了金蟬子。


    那麽,我在夢中見到的‘須菩提’,其實……是金蟬子?”


    女媧娘娘所化的老婆婆,聽過後忽而嗬嗬一笑。


    “金蟬子不就是你嗎,小和尚?


    如果你不是金蟬子,那麽此時坐在我麵前,覺醒了金蟬天目的小和尚。


    你……又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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