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汪印緊緊抱著葉綏,將頭埋在她肩膀處,隻剩下劇烈的心跳,什麽都說不出來。


    良久良久,他的心跳才終於平緩下來,啞著聲音說道:“阿寧,謝謝你。我……好開心。”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如此幸福圓滿的時候,因為有阿寧,他才會有家,才會有孩子。


    如今,他感受到了孩子的跳動,內心的歡喜滿足洶湧而來,幾乎要將他淹沒。


    這些在他三十歲之前無比陌生的情感,在認識阿寧之後才陸續出現,他才能認識到種種美好。


    他無數次感到慶幸,當初在布珠巷當機立斷求娶,不然……


    葉綏的手在他的肩膀來回摩挲著,無聲表達著情意,她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內心同樣翻滾起伏。


    曆經兩世,她才能真正體會到與一個人相愛廝守的幸福,這是因為半令。


    前世所經曆的那些,包括與半令的幾麵,都是今生的機緣。


    她不知冥冥中是不是有什麽緣分,但她很明白,倘若沒有前世所經曆的那些事情,今生她和半令依然還是陌生人。


    前世的不幸和遺憾,都已經漸漸遠去了,她重活的今生,雖然同樣經曆了許多波折磨難,但已經比前世好太多。


    父母兄長還活著,雲兒登基為帝,她身邊還有半令,腹中還有孩兒……


    隻要想到這些,她就充滿了希望:不管過去如何,將來一定是好的。


    他們兩個人彼此相擁著,溫馨和情意包裹在周圍,仿佛世上最堅硬的鎧甲,沒有任何風雨霜雪能夠侵襲。


    ~~~~~~~~~


    葉安世一行人在進入京兆城之後,就分作兩路。


    葉安固帶著徐氏等人回了太平巷,葉安世帶著陶氏、葉向愚直去城西汪府。


    葉安世和陶氏他們這一路風塵仆仆,一路急趕回京兆,最想的並不是回到太平巷,而是見到他們的女兒和外孫。


    如今他們的外孫是太寧帝,住在皇宮之中,當然不可能相見就見,但是他們的女兒在城西汪府,這個是可以第一時間見到的。


    汪印帶著王晦慶伯等人,親自去了城門外迎接。


    畢竟,這是他的嶽父嶽母和小舅子,便是沒有葉綏和太寧帝的叮囑,也會前來迎接。


    葉安世和陶氏見到汪印親迎,多少有些不自在。


    即便已經那麽多年,他們和汪印相處的時間實在太有限,在他們的心目中,汪印依然是那個位高權重令人畏懼的汪督主,而不是他們的女婿。


    更何況,如今,汪印被擢升為太尉,乃國朝三公之首,這就更令他們感到不自在了。


    不過,這些不自在很快就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笑容。


    葉安世和陶氏他們都下了馬車,尚未等他們開口,汪印便說道:“葉大人,阿寧在府中等著你們了。”


    “嶽父”“嶽母”這樣的稱呼,汪印還是叫不出口,為免他們更加不自在,幹脆就不說了。


    葉安世和陶氏笑著點了點頭,再三向汪印身後張望。


    阿寧沒有來迎接他們,這倒有點奇怪……


    葉安世和陶氏原本想著,阿寧肯定會來迎接他們的,因為阿寧和他們一樣,都想第一時間見到對方,沒有道理不來迎接的。


    汪印當然看得出葉安世他們的心思,便淡淡回道:“阿寧身子有些不便,就不來城門親迎了。”


    陶氏一聽,立刻緊張了,再也顧不得自在不自在了,當即說道:“阿寧怎麽了?那我們快快走吧!”


    汪印沒有回答,但唇角勾了勾。


    葉安世和葉向愚見到他這個樣子,便知道阿寧沒有什麽事情,一顆心就放了下來。


    阿寧身子有些不便,那到底是怎麽了?


    任他們怎麽想,都沒有想到葉綏是因為明顯顯懷,才不能前來。


    因此,當他們急急趕到汪府,見到葉綏之後,眼睛都瞪大了,簡直難以置信。


    他們見到的葉綏,看起來已經胖了很多:腹部已經隆起來了,臉容圓潤,帶著柔和慈愛的笑容。


    而且,她的腰也彎不下來,隻淺淺欠了欠身,微笑著跟他們打招呼。


    再加上汪印一見到她便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著她,一副怕她摔倒的樣子。


    陶氏自己就生養了三個孩子,連孫子都有幾個了,見此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阿寧這是懷孕了!


    汪督主說阿寧身子不便,就是指阿寧懷孕了!


    可是……阿寧懷孕了,這……這……


    陶氏已經懵了,腦中一片漿糊似的,完全不能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阿寧懷孕了,看汪督主這副緊張上心的樣子,看起來阿寧腹中的孩兒就是他的。


    可是,汪督主是宦官,怎麽會……


    還有阿寧……從之前阿寧的書信中,明顯是看得出對汪督主有極深的感情,但現在卻懷孕了……


    陶氏明白自己的女兒,知道其是很堅定的人,當初其不在意汪印是個宦官,執意嫁給她,那麽現在也不會懷上別人的孩子。


    如今怎麽會這樣?


    她的目光在汪印和葉綏之間來回移動,內心的驚愕根本無法掩飾。


    相比之下,葉安世和葉向愚的神容就平靜多了。


    特別是葉向愚,他曾經得知汪印的毒能解的消息,雖然眼前這個場景令人猝不及防,但是他仔細想想,發現其實並意外。


    阿寧和汪督主成為真正的夫妻,阿寧懷有身孕不是很正常嗎?


    葉安世將驚愕壓下來,直接開口問道:“阿寧,這是怎麽回事?”


    其實,他內心的震驚不比陶氏少,但他畢竟曾是四品官員,還能掩飾住真正的心緒。


    他知道阿寧和汪督主的性子,既然出現了眼前這一幕,那必定是有理由解釋的。


    葉綏張了張口,難得感到了一絲羞澀,對這個問題,她實在不好意思回答。


    “葉大人,本座的毒已解,阿寧懷了本座的孩子。”汪印這樣子回道,解了他們的疑惑。


    “……”葉安世頓時無語了,他動了動嘴唇,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陶氏則不由自主地驚呼了一聲,若不是汪印攙扶著葉綏,她定會忍不住上前抱著葉綏問個究竟。


    “阿寧,這……這是怎麽回事?”陶氏聲音顫抖,帶著自己都無法察覺的期待和緊張。


    作為一個母親,她當然無比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像其他姑娘一樣懷孕生子。


    但是這個普通的願望,在阿寧嫁給汪督主之後,她就知道不能實現了。


    為此,她不知道暗地裏哭泣遺憾過多少次。


    夫婦人倫,她的阿寧卻體會不到了。


    這種遺憾,與汪印多好無關,與汪印對阿寧多好也無關,她隻是希望阿寧有個自己的孩子而已。


    當然,這種遺憾在過去這些年已經漸漸淡去了,但畢竟還是存在的。


    如今,在陶氏完全沒有準備的時候,她見到了自己女兒懷孕的樣子,什麽遺憾什麽可惜在這一瞬間統統都沒有了!


    巨大的驚喜襲來,因為太過突然,她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生怕這是一場夢。


    聽到陶氏顫抖的話語,葉綏頓覺一陣心酸。九九中文


    她示意汪印鬆開手,走到了陶氏的身邊,抱住了她的手,回道:“娘親,這是真的,女兒懷孕了……”


    她之所以一直沒有將懷孕都消息告訴父母,除了擔心消息泄露之外,還想給父母一個驚喜。


    但現在見到娘親的樣子,她不禁有些後悔了,後悔為什麽不早點將此消息告訴他們。


    如果娘親早知道了,就少許多擔心了。


    她將汪印什麽時候解了毒、她是什麽時候懷有身孕、出於什麽樣的心情沒有將消息告訴他們等等,全部都仔細說了出來。


    末了,她撒嬌道:“娘親,女兒是想給你一個驚喜的……”


    不待陶氏有所回應,汪印便道:“阿寧,你身子不便,和葉夫人回後院慢慢聊,不急在一時。”


    他當然知道葉安世陶氏等人是出於關心,但是眼前這種情況他不甚喜歡。


    他和阿寧之間,無需向任何人交代,哪怕是阿寧的父母。


    該說清楚的事情,慢慢都會清楚的,不必急在一時。


    陶氏點了點頭,街上汪印的話語,道:“是這樣,是這樣。阿寧快快去坐下來。”


    她已經忘記了對汪印的畏懼,滿心都是葉綏懷孕不能久站這個事情。


    她上前拉著葉綏的手,邊絮絮說道:“阿寧,你現在胃口怎麽樣?太醫問診把脈的時候怎麽說?孩子會跳動了吧……”


    這會兒,陶氏的心才漸漸定下來,感到既驚喜又愧疚。


    阿寧有孕五個多月了,在最為艱難的時候,她沒能陪在阿寧身邊,沒能告訴阿寧懷孕要注意的事情。


    幸好,現在阿寧一切都好……


    葉綏微笑地看著陶氏,每一個疑問都認真耐心回答,想讓娘親放心。


    哪怕陶氏所問的情況,她自己作為一個醫者,早就全部了解過,但這是來自娘親的關心,她怎麽會不耐煩?


    汪印見狀,便轉向葉安世和葉向愚道:“葉大人,葉都尉,這邊請。”


    阿寧和她娘親肯定有許多私己的話語要說,正好,他也有一些事情對葉安世和葉向愚說。


    在汪印與葉安世等人在前堂商談朝事的時候,葉綏和陶氏所說的,都是有關孩子的事情。


    “娘親,我沒能出城門迎接您,您可不要怪我。我可想您了。”葉綏笑著說道,解釋自己為什麽不能出城門迎接。


    她身子的情況,每個人見到了都知道是懷孕了,但是她和半令都暫時不想將此事公之於眾。


    現在朝局剛剛穩定,半令又被擢升為太尉,如今的半令和汪府,一舉一動都備受矚目。


    若是她懷有身孕的事情被透露了,必定會對半令、對朝局都有影響。


    畢竟,朝官們對半令執掌天下兵馬之權本來就有忌憚不滿,但總想著半令是宦官,不會有為子嗣謀權力的事情。


    從這方麵來說,半令是個宦官的事情,多少讓朝局穩定下來。


    半令對此無可無不可,但是她還是堅持瞞住這個事情,待孩子生下來再說。


    盡管他們有能力穩住朝局,但經曆了這麽多,她實在不想半令身上有“功高震主”這樣的詞了。


    尤其是,雲兒現在還那麽小……


    陶氏搖搖頭,道:“阿寧,娘親怎麽會怪你呢?娘親心疼你還來不及,你和汪督主一切好,那就好了……”


    陶氏跟著葉安世在外,還經曆過那麽多事情,自然不是什麽都不懂的那些內宅婦人,她多少能知道阿寧內心的顧忌。


    阿寧不想讓人知道懷孕了,那麽必定有原因,這樣必定對阿寧才好。


    在她看來,隻要阿寧好就可以了,其他的都不是問題。


    現在的陶氏可謂劫後餘生,哪裏還會在意什麽麵子什麽外人看法這些呢?


    她憐惜地看著葉綏,阿寧有孕了,這明明是無比開心的事情,但不知道怎麽的,她眼眶突然濕潤了。


    阿寧這些年經曆了那麽多波折磨難,如今能像普通姑娘一樣懷孕生子,實在太不容易了……


    “娘親,您別哭。女兒現在很好很好,真的很好,您不用擔心。”葉綏安慰道,不知不覺也紅了眼睛。


    她們母女這些年來聚少離多,不能參與到對方的生活中,所幸,現在一切都過去了。


    陶氏點了點頭,擦去了眼淚,笑道:“是啊,現在很好。娘親回到京兆了,以後一定好好照顧你,你生孩兒的時候,我一定會來的,不像你姐姐當時在宮裏……”


    說到這裏,陶氏的聲音嘎然而止——她想到了葉緒,一切便都已經失聲失色了。


    她有兩女一兒,她的長女葉緒很早的時候就進了宮,千辛萬苦才誕下皇子,如今皇子登基為帝,但是她的女兒卻沒有了……


    緒兒還那麽年輕,還沒能見到自己的孩兒登基,還沒有真正舒心安穩過,就已經不在了。


    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甚至沒能見到緒兒最後一麵……


    一想到這裏,陶氏就心如刀割,痛得難以喘息。


    “娘親,姐姐她……姐姐最牽掛的人,除了雲兒,就是您和父親。隻要你們都好,姐姐泉下有知,也會放心的。”葉綏啞著聲音說道。


    如果說她這一生有什麽遺憾,那就是姐姐了。


    雖然她幫助姐姐躲過了生孩子的劫難,讓姐姐得以和雲兒相處幾年,但是時間還是太短太短了,雲兒還沒有到序齒之齡,姐姐就不在了。


    姐姐見不到雲兒登基,見不到雲兒成長……姐姐有多遺憾,這自然不用說了,但對雲兒來說,這何嚐不是天大的遺憾呢?


    姐姐不在了,這個遺憾永遠都無法彌補了。


    在雲兒登基後不久,就追封姐姐為“德懿太後”,將姐姐的冰棺遷入了皇陵,卻沒有與永昭帝合葬。


    若不是為了讓姐姐永享大安朝的香火,怕是雲兒根本就不願意將姐姐遷入皇陵。


    縱然將姐姐安葬在皇陵,但是雲兒還是狠狠甩了皇族一巴掌。


    他駁斥了禮部官員的奏疏,堅決反對姐姐與永昭帝合葬,將姐姐的陵墓遠離永昭帝的帝陵,並且姐姐的陵墓修葺得比永昭帝帝陵還要堂皇。


    從皇陵這些事情中,就能看出雲兒對姐姐的感情和對永昭帝的仇恨。


    此外,在為永昭帝定諡號的時候,雲兒最後定了“熹惑”這個諡號,也在朝中引起了一陣嘩然。


    有功安人曰熹,以欲忘道曰惑,一正諡一惡諡,且惡諡在後,恰當地概括了永昭帝的一生,也充分體現了雲兒對永昭帝的評價。


    永昭帝登基之後,曾被敵國俘,幸得汪印相救,此後君臣相得,曾為大安朝帶來將近二十年的平和,也為大安強盛奠定了基礎。


    但是到了後來,永昭帝為了將國朝權力都盡握手中,偏聽偏信,寵幸佞臣奸妃,導致君臣離心,又為國朝帶來了動亂。


    這個諡號,是永昭帝的一生,也是大安朝的幾十年。


    隨著定諡完畢,代表著屬於永昭帝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接下來的國朝,是屬於雲兒的,是屬於那許許多多為國朝盡心盡力的人……


    葉綏還記得,在定諡之前,鄭雲回還偷偷出宮來見她,小小的人兒咬牙道:“我……朕要將這兩個字留在史書中,要讓以後的人都知道,父皇他究竟做了什麽!”


    若不是汪印告訴他定諡不能徇私,他必定會將最惡的諡定在他父皇身上!


    葉綏也記得,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小小的人兒紅了眼睛,悲傷地說道:“美諡惡諡又如何呢?母妃都已經不在了。”


    是啊,不管如何,姐姐都已經不在了。


    剛開始的時候,葉綏難以接受,但現在已經好很多了,時間是最好的良藥,腹中的孩兒是希望。


    於是,她這樣對陶氏道:“娘親,我們都會越來越好的。”


    時間能平息傷痛,會帶來希望,娘親必定也會如此的。


    日追月移,幾個月倏忽就過去了,在一年天氣中最為炎熱的時候,城西汪府上下都緊繃著心弦,個個都既緊張又期待。


    特別是汪印,他來回走動著,一會感覺到有如火炙,一會兒又如墜深淵,一刻也不得阿寧。


    因為,葉綏即將臨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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