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


    “不知道。今天常信和尚不也說了嗎?自己和本山已經十幾年沒有聯絡了,離不開了。”


    “他……是這麽說了,但……”


    “就算是再怎麽廣大的寺院,常信和尚已經在那裏待了十八年,而泰全老師更是待了二十八年之久。沒有認真調查,卻還調查不完的道理,時間已經充分過了頭了。”


    “那……”


    “所以他們才出不來吧。”


    ——出不來?


    “但是……那樣的話,那座寺院是怎麽……”


    一一離不開這裏。


    “是怎麽維持生計的?”


    “這裏頭一定有什麽機關,對吧,仁如師父?”


    “是的。”仁如斬釘截鐵地回答,“家父就如同各位知道的,於昭和十五年亡故了。家父所經營的公司,也由貧僧全數處理掉了。但是家父擁有那片土地的事,貧僧並不知情。當然也不可能知道各教團送錢給家父的事。然而支付給家父的捐款一一亦即明慧寺的保管費,除了在戰時有一段時期中止之外,直到現在長達十三年之間,依然繼續支付著。”


    “這……太奇怪了……”


    “是啊……”仁如以清澈的眼神望著我,“契約本身確實是無限期的,而土地也沒有交到別人手中。契約裏頭並沒有逐項詳細規定,也不是家父亡故後,就會自動失效。話說回來,身為繼承人的貧僧卻什麽都不知道。換言之,契約在沒有領取人的狀態下持續被履行著。”


    京極堂開口道:“這正是機關所在呢。這份契約還有效的話,表示鬆宮仁一郎先生亡故之後,捐款領取人的名義立刻被更改了。”


    “是的。”


    “那、那麽仁如師父,這意思不就是捐款被詐領了嗎?可是佛教界的要人會這麽簡單地中了這種詐欺手法嗎?”


    “關口,要人才不會一一去確認這種捐款對象名義變更的小事呢。而且這在法律上絕非詐欺,因為教團支付的並非明慧寺的保管費,名目上完全是捐款,名義變更也是同意過的吧。”


    “就算這麽說,詐欺就是詐欺啊。而且鬆宮先生是在相當重大的火災事故中過世的,當然也會聽到他的死訊吧?”


    “不,正是因為聽到了他的死訊,才會趁機申請變更名義吧。”


    “那不更是詐欺了嗎?”


    “你也真喜歡詐欺呢。問題不在這裏吧,仁如師父?”


    “至少沒有任何一個教團認為這是詐欺。每一個教團所捐出的捐款金額都很微薄。而且就像中禪寺先生說的,了解狀況的人全都不在執行實務的位置上,或是已經過世了。教團不過是將家父亡故之前的十五年間,不知確切理由、隻是唯唯諾諾地支付的捐款,之後又繼續支付了十三年罷了。沒有任何人去探查背後的真相。”


    “連一個人也沒有?”


    一一就連教團的高層也似乎把這兒給忘得一幹二淨了。


    一一可能也不曉得是為了什麽在援助吧。


    雖然那並非援助,但確實如此。


    “領取人是誰呢?”


    “收據的名義是‘箱根自然保護會’一一是自然保護團體。”


    “自然保護?那……”


    “原來如此,小阪了稔和尚為了讓明慧寺維持下去,演了一齣戲呢。”京極堂這麽說。


    “喂,那麽了稔和尚發現來自各寺院的援助金即將中止,趁著聽到鬆宮先生的死訊,策劃要從各教團那裏籌措出維持費,是嗎?”


    了稔與環境保護團體有關係一一泰全老師確實也這麽說過。


    “是啊,他是個策士。若不是通曉鬆宮家的內部情況,這種把戲是做不來的,與各寺院的聯絡窗口可能也是由他擔任的。調查開始後已經過了十五年,再加上世局動盪不安,寺院表示即將停止調查,應該也發出了召還命令。或許是表示若是不回去,就要斷絕援助。此時,了稔和尚想了個方法。”


    那副口氣簡直像他熟知了稔這個人。


    明明連屍體都沒看見。


    “小阪了稔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


    他在我們麵前突如其來地以屍體姿態登場。


    一開始,我們聽說他是個犯女色又飲酒,甚至侵占公款的破戒僧。但是後來又聽說那也是一種修行的形式,那些奇行並非單純率性妄為的自甘墮落,而我也逐漸開始這麽相信。就連那個桑田常信,最後都說出認同小阪的發言,說小阪了稔是想要打破什麽。


    我將他的一切行動解釋為他想要跳脫藩籬的一種意誌表現。


    但是現在又說這個了稔為了使明慧寺存續下去,做出形同詐欺的行為來。


    我混亂了。


    一一是不想離開嗎?


    仁如開口道:“是的。援助的各寺院的聯絡窗口,似乎集中在小阪師父一個人身上。因為這裏交通不便,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然後,貧僧調查自然保護團體之後,在發起人當中發現了小阪師父的名字。”


    “那果然還是有詐欺的要素啊,京極堂。你說問題不在這裏,可是,那個團體難道不是個空殼的幽靈團體嗎?”


    “不,這個團體實際上存在。它創立於昭和十五年,會員人數超過三十名,現在依然細水長流地活動著。”


    “但是仁如師父,我們當然無從得知那個團體作為一個組織是否確實在運作,但是將捐贈給團體名義的金錢轉用在維持寺院經營上,這……不算是侵占嗎?”


    “並不是這樣的,關口先生。調查之後,貧僧發現應該是默默無聞的明慧寺,竟然被列為那個團體的保護對象,因此這完全不算是欺騙。”


    “高招。”京極堂佩服地說,“宗教團體小額捐款給環境保護團體,這並不是什麽稀奇事。即便被發現,也不會有任何人起疑。但是要從頭建立起這樣的架構,相當困難。與各教團的交涉不但費時,而且費力。然而了稔和尚卻輕而易舉地辦到了。可是這種妙招在社會混亂時期雖然有效,但一待時局安定下來,也會失去效力,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破綻。那麽,仁如師父,你為了確認事實而前往明慧寺,是吧?”


    “是的,首先我寄出了書簡,約是在去年十一月左右吧。貧僧留宿於京都,等待回信,然而終究沒有等到回復,於是決心拜訪,在十二月寄出將前往拜會的書信,之後行經越後[注],在那裏過了年,於前幾日……約四天前拜訪。”


    “四天前……”


    那天早上,從湯本車站方向走過來的僧侶。


    那麽,那名僧侶就是仁如嘍?


    實在難以想像還會有另一個雲水。


    我問道:“仁如師父,你在四日前的早上,是不是從那邊的湯本車站,沿著舊街道那個……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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