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座一一牢檻當中……


    “看來貧僧作了太多不必要的說明……”


    常信窺看益田的臉色,自行修正話題。


    “之後歷經數次轉任,結果慈行師父當上了監院。那個時候,了稔師父的事再度引發了問題。慈行師父同樣地與了稔師父激烈地對立,所以貧僧與佑賢師父便將‘南泉斬貓’的事告訴慈行師父,結果……”


    “怎麽樣?”


    常信青黑色的臉變得更加蒼白。


    “慈行師父說:‘那個時候為什麽不殺了他?”’


    “這太偏激了吧。”


    “慈行師父當時這麽說……”


    一一即便無法如趙州和尚那般高明而機智地解決,應當也能夠像南泉禪師般將其斬殺吧?應該殺了他的。


    “那個時候,貧僧感到毛骨悚然。慈行師父不是在說笑,他是發自真心的。”


    “可是,貓跟人怎麽能夠相提並論呢?”


    “不管是殺人還是殺貓,隻要犯了殺生戒,都同樣要下地獄。南泉禪師明知道這一點而殺了貓。換言之,他用賭上生死的覺悟來向弟子說法。隻要是被尊為師家、禪家之人,都應當要有這樣的覺悟吧一一當時我以為慈行師父那番話是這個意思。”


    常信說到這裏,把臉從正麵轉向左側,垂頭喪氣似的看著榻榻米。隻是這樣一點小動作,就讓禪僧獨特的威嚴蕩然無存了。


    “聽到了稔師父遇害時,老實說,貧僧想起了那時的事。說我完全沒想過,是騙人的。”


    “那麽,常信師父,你認為是慈行和尚殺了了稔和尚嗎?”


    “不是,我不是在懷疑慈行師父個人……”


    常信的語尾變得含糊不清。


    京極堂質問:“慈行和尚當上監院,是什麽時候的事?”


    “戰爭的時候。年輕的僧侶接二連三出征,貧僧等人帶來的中堅僧侶全都戰死了。所以原本擔任首座的慈行師父被任命為監院。戰後也兼任知客。”


    “所謂首座一一是修行僧的首席呢。”


    “唔,是的。他是個優秀的學僧。”


    “但是戰爭的時候,慈行和尚應該才十九、二十歲左右,這算是相當了不起的拔擢呢。”


    “其他的僧侶更年經,否則就是經驗不足。”


    “原來如此。那麽常信師父,在明慧寺長大的慈行和尚,究竟算是何種法係呢?”


    “法係?這是什麽意思?……”


    “明慧寺是混合宗派,我隻是好奇,在這當中長大的話,究竟會成為什麽宗派呢?聽說慈行和尚是臨濟僧吧?那麽他是泰全老師的弟子,或是了稔和尚的弟子嗎?”


    “哦,原來是這個意思。現在每一位知事都被交付幾名雲水,指導他們修行。但是慈行師父人山吋,暫到也是來自於各派,各有各的寺係法係。慈行師父在本山也有一位名叫慧行大師的師父。慈行師父是由那位大師剃度,也是大師引薦到明慧寺來的。慧行大師是泰全老師的師兄,當時一年會過來一兩次,但是在戰禍中亡故了。至於慧行大師究竟是何法係,貧僧也不太記得,不過……是啊,慈行師父似乎特別尊敬所謂應燈關中的一支,尤其是其中的白隱禪師。”


    益田插嘴:“不好意思一直打斷,什麽是應燈關?”


    京極堂回答:“益田,所謂應燈關,是從大應國師南浦紹明、大燈國師宗峰妙超、無相大師關山慧玄當中各取應、燈、關三字為名的臨濟宗法係。”


    “那有什麽特殊嗎?”


    “我不明白你說的特殊是什麽意思,不過……也不算特殊吧。”


    益田以有些嚴肅的口吻說道:“對於沒有學問的警官來說,禪的一切都是特殊的。這三四天來一直接觸到禪,讓我陷入一種好像漸漸懂了的錯覺,但其實還是不了解。前天聽了泰全老師的話,我覺得好像懂了一些,但是現在聽了常信師父的話,又完全不懂了。明明是發生在同一座寺院的事件,卻沒辦法用一個統一的價值觀來明快地說明。這如果是發生在企業內的犯罪,就算關係人再多,也不會混亂成這樣。雖然個人的思想或誌向各自不同,但例如說動機是利益的話,不管背後擁有什麽樣的思想,一樣都還是以利益為目的。但是這次的事件,不管聽到什麽都是一頭霧水。這簡直沒辦法辦案嘛。”


    “是啊。似乎亂成了一團,警方也該知道一下禪宗概略的歷史會比較好吧。”京極堂說道,摸了摸下巴。


    “是啊,請教教我吧。搜查動不動就陷入瓶頸,進退不得啊。隻因為不懂基礎,不曉得白費了多少心血。泰全老師的話雖然簡單易懂,但其實有一半是我靠想像來填補的。”


    這一點我也是相同。


    “平常遇到這種狀況時,我們還是會學習……”益田接著說。“警官也不光隻是會擺架子的。必須解決發生在特殊環境下的事件時,我們也會看看書,聽聽與犯罪沒有直接關係的話,努力去理解。但是在這裏卻連這也辦不到,該怎麽說……時間的流速有些不同啊。”年輕刑警傷腦筋地說。


    “和尚們很忙,事件迫切的發展又讓我們無法悠閑地去詢問傾聽,所以……呃,這種機會難得,怎麽樣呢?能不能教我一些禪的事呢?”


    益田看著京極堂。


    “你是在對我說嗎?我可是個門外漢。在常信師父這樣的禪師麵前,由我來說明是找錯對象了,而且我也沒那麽狂妄……”


    “不,這我明白。可是就算直接請教桑田先生,我也不認為我能夠理解。不是他講得太難,而是我太無知,就連提問也不知道要怎麽問。若是不請造詣深奧的民間人士來口譯的話……”


    “口譯?”


    “貧僧是修行僧,並非歷史學者。從目前為止的對話來看,貧僧認為您似乎善於說明。”常信這麽說。


    “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推託的,既然常信師父都這麽說了,就容我僭越吧。而且協助警察是一般民眾的義務呢。常信師父或許會感到無聊,不過我若是有說錯的地方,還請指正。”


    京極堂說道,轉過身體,望向我和敦子。


    看到那張臉,我立刻知道這種發展也是他所安排的。這個人很難對付,隻是,我還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做什麽。


    接著,講學唐突地開始了。


    “接下來我要說的,是禪極為表麵的歷史。更深的部分,不是能夠簡單說明清楚的。不,就算不簡單,也不能說明,禪是不能夠以語言說明的。所以我不是在說禪,隻是在陳述關於禪的歷史,請各位理解。我想,也隻能從用不著說明的地方開始說明吧。禪最早是……”


    益田立刻插嘴:“是達摩吧?泰全老師也這麽說。”


    這的確是事實,前天泰全曾這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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