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年?那麽是戰後的事嘍?”


    那麽十三年前的目擊證詞——又該作何解釋?


    “沒錯,是戰後的事。不,或許從戰前就在了,隻是我沒看過她小時候哪。對了,這麽說來,仁秀說她一直體弱多病。現在雖然像那樣活蹦亂跳的,但是還是有一點……嗯,所以她大概也是棄嬰,要不然就是走失的孩子。”


    益田立刻做出符合警官身份的反應:“可是如果真是如此,應該要通報警察,請警察代為保護才對吧?也得讓他們接受教育才行呀。”


    “嗯,你說的是沒錯,但是那對兄妹——雖然不是親兄妹,不過兩個人都有一點那個……智能不足,實在沒辦法去下界的學校。雖然這隻足從旁觀察,不知道程度究竟有多嚴重,不過老衲這麽認為。但是他們倆在這兒過得很不錯,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像哲童,雖然話說不好,卻非常勤奮地進行作務。而且他不曉得是從誰那兒聽來的,總是努力地思考著公案。”


    “公案?就是剛才說的那個牛怎麽樣的、艱澀的玩意兒嗎?”益田發出退避三舍的聲音。


    “是啊,是啊。哲童從別人那裏聽來公案,每天都在想。公案非常多,有數千則,不管怎麽解,都永遠解不完。”


    “可是老師,你剛才不是說公案不可以想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哲童並不是要想出機智的回答或強詞奪理,而是正經地、認真地在思考。所以他偶爾會到老衲這兒來,結結巴巴地問我說,這我怎麽想,老師覺得如何?有時候他也會說出一些相當稀奇古怪的意見來,卻非常真誠。老衲也從他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


    “哦……”


    “那麽……”飯窪開口了,她好像稍微冷靜了一些,“那位叫阿鈴的女孩——年紀大約多少?”


    “是啊,大概十二三歲吧。”


    “這……樣啊。咦?十二三歲?那……可是……要是……”


    語尾聲音逐漸轉小,終至消失。結束得極為含糊不清,讓人感到疑惑。


    她——知道些什麽。


    我望向飯窪。她依然被陰影籠罩,看不清楚。這名在白天已經失去色彩的女子,現在甚至連光芒都完全消失了。


    飯窪對剛才的神秘僧侶和長袖和服女孩兩者都表現出過度的反應。我怎麽樣都想不透這兩者之間的關係。我觀察她的模樣。突然間,飯窪的影子、老師的影子、大家的影子一陣劇烈的晃動。


    忽地,光線消失了。


    漆黑包圍了我們。


    老師身處的方向,傳來老師的聲音。


    “噢,蠟燭也燒完了哪。夜已經深了。喂,有人嗎?有人在嗎?”


    現在到底幾點了?


    來到這裏的時候,是晚上十點半左右。我們應該聊了整整兩個小時以上。那麽日期應該也跳過一天了。距離淩晨三點半的起床時間隻剩下三小時不到嗎?


    侍者遲遲不來,睡著了嗎?


    “怎麽,真沒辦法。真是抱歉啊,我現在就點燈……”


    紙門打開的氣息。


    那不是氣息。


    一名手持燭台的巨漢影子就在那裏。


    “噢,是哲童嗎?哲童,為什麽你會在這兒?其他人怎麽了?”


    “屎橛。”


    “什麽?”


    異樣,說不出的異樣。


    “何謂屎橛?”


    語調毫無抑揚頓挫。軀體黝黑而巨大,隻有臉部一帶透著微亮。凝目望去,哲童身穿作務衣,頭上綁著手巾,背上背著背架般的東西。


    “你說的視覺,是指眼睛看到東西的視覺嗎?這是在說什麽?哎,罷了。把那個燭台拿過來。還有叫人來帶路。連半個侍者也沒有。”


    “老師,萬分抱歉……”


    三名僧侶驚慌失措地從哲童背後出現。


    “一不留神就……”


    “啊,無妨,罰策就免了。是聊到這種時刻的老衲不對,這要是被慈行給知道,要被罰策的可是老衲哪。喏,領眾人回去吧。噢,全都是老衲擅作主張,真是抱歉哪。各位,今天就到此為止,可以嗎?”老師重新轉向我們說。


    “啊,好的。老師的一席話幫助良多,感謝您的協助。”


    益田第一個道謝,我們也跟著一一低頭鞠躬,站了起來。我的腳已經完全麻了,為了不被人看出而慢慢地起身,卻踉蹌了一下。


    就這樣,會見突兀地結束了。


    哲童不知不覺消失了蹤影,剛才的僧侶們魚貫入室,帶領我們。


    “那個,老師……”


    今川獨自悄悄走近老師。


    “若是方便,接下來能否稍微談一下呢?呃,不會花上多久的。”


    “噢……”


    老師允諾他的請求時,房問裏隻剩下我一個人了。今川當然請求我的諒解。


    “關口先生,我等一下就跟上去,請各位先回房吧。”


    “啊,哦……”


    於是我走出房間,離開了理致殿。


    內律殿裏準備了非常簡素——或者說簡陋——的被褥。因為冷得要命,我立刻蓋上被子,卻沒有半個人睡著。


    時間比我想像的更晚,早已過了淩晨一點。距離起床時間連兩小時都不到。鳥口隻要睡著,不過十幾個小時是不會醒來的,所以他根本不敢就寢。


    今川真的不到十分鍾就回來了。


    在東摸西摸當中,早晨很快地造訪了。


    聽見喧囂但肅穆的鈴聲,逐漸鬆懈的我不得不振作起來。


    早上的採訪似乎已經事先決定好攝影地點和順序,敦子和飯窪的行動沒有一絲多餘。鳥口也異於平常,機敏地行動。我和益田隻是愚笨地跟在後頭東奔西跑。


    然後……


    然後,我現在完全癱了。


    “啊,怎麽樣都寫不好。”


    敦子說道,坐著高舉雙手,“嗯”的伸了個懶腰。


    “關於坐禪,我們沒有聽到任何說明呢。昨天也是……”


    我想要回答“嗯”,卻混在哈欠裏,成了“呼啊”的聲音。


    “要不要再去請教泰全老師呢?”


    “呼啊……小敦,這想法不錯啊。那個人感覺最能夠溝通。”


    又混進哈欠了。


    “老師,您要不要一道去呢?”


    “我?去是可以啦……不過你最好不要太勉強自己喲。”


    “可是照片拍了,要是事後忘記拍的是什麽就不好了,而且我覺得趁著身在這種環境下,先把稿子寫好比較好。”


    “拍照的時候我也在場,而且還有鳥口在啊。再說,要是怎麽樣都不懂的話,去問京極堂就好了。他大概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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