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一瞬間,鳥口躺倒下去。


    “啊,完全無法理解。我的屁股也到極限了。前途堪慮。”


    “我有同感。結果除了被害人的年齡之外,什麽都不明白。雖然我已經習慣被別人打迷糊仗了,但是被說得那麽斬釘截鐵,到頭來竟然什麽都沒搞清楚!”


    菅原同意鳥口的話。


    “是因為我們對宗教太無知了嗎?我們是笨蛋嗎?關口老師明白嗎?”


    益田把話鋒轉向我,我慌了手腳:“我、我不行。這種情況,飯、飯窪小姐跟敦子比較……”


    飯窪低垂著頭,正在沉思。


    同樣正在思考的敦子說了:“這裏有點……奇怪。”


    奇怪。


    這是最恰當的形容。


    這座寺院……不,這次的事件當中,沒有任何不可思議之事。既沒有發生違反物理的事,也沒有超越人類智識的不可解之謎。


    但是就是有些不諧調。


    有什麽東西不足,有哪裏錯位了。


    因為沒有任何不可思議的事,所以才不安定。


    亦即……


    不能將之歸咎為妖魔鬼怪所為了。


    盡管如此,卻又無法用科學的思考加以理解。


    若問為什麽,因為我無知。


    因為我對宗教一無所知,或因為我站在目的意識稀薄的局外人這種不負責任的立場,所以無法用科學的思考來處理這起事件。


    若要以科學的思考去理解世界,就必須有所覺悟,得將不明白的事就這麽不明白地擱置下來——京極堂這麽說。


    這次——我想隻是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因為不知道,所以連明不明白都不明白了。


    就像看到高等數學的算式,就算這個算式錯了,也不明白哪裏不對,當然更別說糾正錯誤。不,別說是指出錯誤了,就連它是錯的都不曉得。就像益田刑警說的,是笨蛋。


    隻能放棄思考了。


    這種情況,即使那道算式是正確的,無知的人也隻能夠經常心存疑念,懷疑它可能是錯的。而這是隻要無知一天,就永遠擺脫不了的暖昧不明。看樣子,無知的我早已在根本的地方遭到科學思考的捨棄了。


    雖然如此,應該是這次惟一的依靠的怪異,也在很早的階段就幾乎被全數否定了。


    所以才會覺得不安定。


    硬要說的話,就是——奇怪。


    “很奇怪,有哪裏不對勁……”敦子繼續說,“飯窪姐,你是怎麽知道這座明慧寺的?”


    “是在交涉採訪的時候,從幾家寺院那裏聽到的。”


    “聽到的?知道這裏的寺院有好幾家嗎?幾家是有多少家呢?”


    “記得是……四家。準確地說,連名稱都知道的隻有一家,其他的連名字都記得模糊不清,感覺他們隻知道大略的地點而已。隻是……”


    “隻是?”


    “其實我從以前就知道這座明慧寺了。雖然我沒有來過這裏,也不知道它的名字。”


    “這樣啊,那麽知道這裏的那四家寺院的宗派是……”


    “咦?呃……曹洞宗和臨濟宗,兩邊都有。”


    “這樣嗎?”


    敦子撫摸下巴,這個動作很像她哥哥。益田望了她的動作一會兒後,開口問:“中禪寺小姐,請問這座寺院有什麽可疑之處嗎?”


    今早的那場推理之後,敦子似乎受到信任了。


    “嗯……要是這時候家兄在就好了……隻是我想這與犯罪並沒有關係。”


    “是什麽呢?”


    “這座寺院沒有檀家,同時又是不受本末製度統製的獨立寺院,卻又相當古老,而且還藉藉無名,位於箱根——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是因為無法經營下去嗎?”


    “不是的。”


    “還是剛才和尚的講解在教義上有誤?”


    “我想應該也沒有。我對教義也不清楚,不過那種說法在曹洞宗的寺院常聽到。我也曾經從家兄那裏聽過。”


    “那麽是哪裏不對呢?”


    “是的。首先這個地方——很古老對吧?今川先生,你認為呢?”


    今川睜大了眼睛,嘴巴稍微鬆開,仰望天花板說:“很古老。例如說那座三解脫門,那是五間三戶二重門,這與五山的樣式相同。五山之外的寺院三門規模較小,都隻有三間門左右。還有那道迴廊,以迴廊連接三門與佛殿這樣的樣式,是臨濟宗係的寺院中所沒有的特徵,因此一般都認為禪宗寺院沒有迴廊,不過這好像是個錯誤的看法,原本似乎是有的。現在有些曹洞宗的寺院還保留有迴廊。而且那座佛殿的規模大到令人難以置信。雖然不華麗,卻極為宏偉。簡直就像五山——而且還不是現在的五山,而是古圖上的五山寺院的伽藍。這座寺院位於這種深山僻野,而且也沒有移建的跡象。此外山間似乎也散布著塔頭[注]——我想至少這不是近世的建築物,是中世的。”


    註:原本指禪宗中高僧居住之塔,在日本禪宗中則特指大寺院內的小寺、別寺。


    “不愧是古董商,真詳細哪。”菅原驚訝地說。


    “可是我隻會讚嘆,並不懂它學術上的意義,也無法切確地估算出年代。所以搞不好我完全看錯了。而且我連隨便一個壺都沒辦法好好地估價,以一個古董商來說是不及格的。”


    “可是,這裏很古老是錯不了的吧。我已經說了好幾次了,這裏真的有股老臭味呢。”鳥口用手指撫摸榻榻米的邊緣說。


    敦子繼續說:“我也認為這座寺院相當古老,它所在的位置就讓人這麽認為。這裏的交通現在雖然極為不便,但是這是以現在所使用的道路為基準來看,才會這麽覺得吧?”


    “可是啊,小姐,這裏離舊東海道也很遠,而且也偏離了巡迴箱根七湯的道路。”


    “可是如果是從舊鎌倉街道來的話——雖然稱不上便利,但也還容易過來吧。俗稱箱根八裏的東海道的一部分,是江戶初期所製定的。在那之前,應該都是利用一條名叫湯阪道的道路才對。雖然隻是推測,不過我想從那條路前往這裏的話,應該還算方便。”


    “那樣的話,你的意思是這座寺院是江戶時代以前就建立的嗎?”


    敦子再次把手擺到下巴上說:“嗯,我是這麽想。可是若是這樣,而這裏又是不屬於任何法係的獨立寺院,那麽明慧寺就等於是逃過了幕府的宗教統治。因為自元和時期頒布寺院法度之後,幕府便開始製作末寺帳,積極地管理寺院並掌握宗派……”


    “什麽意思?”


    “幕府認為隻要弄清楚本山與末寺的關係,那麽僅須控製少數的幾座本山,就能夠掌控全國的寺院了。所以一些敷衍的寺院也被迫轉宗或轉派,編入組織當中,同時幕府限製荒廢的寺院重新復興,禁止新寺建立——就這樣不斷地統合廢除到最後,據說到了元祿時代,全國寺院的本末關係幾乎都已經整頓好了。在那個時間點,已經沒有無名寺這種東西了。每一座寺院都可以查出是哪座山係的第幾號寺院。能夠維持獨立寺院身份的,隻有官剎、名剎等勢力龐大的寺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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