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門的另一側,是一幅被切割下來的景色。


    完全打開的紙門後,佛壇前,有一團像黑色破布的東西,是屍體。


    旁邊站著一名僧侶。


    盤踞在這一側的喧囂與執念等猥瑣的事物,隔著一道門檻,完全消失得一幹二淨。就連空氣看起來也是清澈的,仿佛連時間都停止了。這當然是錯覺。


    僧人朝著破布——屍體行了一禮,以莊嚴的動作進入俗世——這邊的房間。


    然後他靜靜地背對我們,再度合掌行禮後,無聲無息地關上紙門。


    他端正姿勢,再次轉向我們。


    緇衣的衣袖因風吹而鼓脹,隨即萎縮下去。灰色的樸素袈裟稱為緇衣,是僧侶常見的穿著。然而……


    ——這個人是尼僧嗎?


    不,剛才的聲音是男的。


    但是……


    僧侶的長相甚至令人錯認為是尼僧……


    俊美極了。


    眼睛細長,睫毛濃密,臉龐小巧而端正。


    他的舉手投足與外貌儀容,沒有一絲可挑剔之處。


    個子雖小,但姿勢端莊,整個人看起來身形龐大了兩倍左右。


    美僧看見我們,上身沒有半點晃動,靜靜地走過來,在敦子麵前停步,然後開口了:“敢問是稀譚舍的人員?”


    “啊,是的。”


    “請問是飯窪小姐嗎?”


    “飯、飯窪她身體不適,正在休息。我是《稀譚月報》的編輯,敝姓中禪寺。”


    “貧僧已經聽說了。貧僧是明慧寺的僧侶,名喚和田慈行。雖然遭逢如斯不測……採訪一事該如何處置?”


    敦子難得地窮於回答,麵露狼狽地望向我。然後她又看看山下,這麽說道:“雖、雖然敝社非常希望能夠進行採訪,但是警方……還有貴寺也……”


    “本寺可以接受採訪,全無問題。”


    “可是,那個……過世的是……”


    “您是指……被害人嗎?確實,鄰室那具怪異的屍骸是本寺雲水了稔和尚。不過據聞遺體將送交司法解剖,因此亦無法為他舉行葬儀。聽說貴社想要採訪的是寺院的修行,那麽無論發生任何不測之事,吾等每日之修行亦不會有任何改變。”


    山下緊握雙拳,插了進來:“那個……喂,和田先生。包括這個小姐在內,這裏的人全都是嫌疑犯,而且他們的嫌疑是殺害你們寺院的和尚。”


    “所以?”


    慈行和尚轉向山下。


    “什麽所以……”


    “貧僧是問,所以那又如何呢?”


    “所以說嫌疑犯……”


    “嫌疑犯將被警方限製行動,無法自由外出——如果您是這個意思,那麽也無可奈何。這幾位在真正的兇手被逮捕之前,都會被監禁在這裏嗎?”


    “不,這……”


    警方應該沒有權限把一般人的行動限製到這個地步。


    “況且,難道兇手不可能是這幾位以外的人嗎?了稔師父早在四日之前,便行蹤不明。”


    “也、也是有這個可能,可是……”


    “例如說,或許我就是兇手。”


    慈行和尚笑了——看起來。


    “據聞了稔師父與世俗多所牽涉。即便遭逢如斯末路,亦是其身之不德所招致。”


    “但是也沒這樣就活該被殺的道理啊!”


    “所言甚是。本寺也會不遺餘力,協助搜查。盼警方能夠盡速逮捕兇嫌。隻是……”


    “隻是?”


    “請警方不要妨礙本寺修行。”


    “呃?”


    “貧僧的意思是,希望警方切勿做出攪亂寺院寧靜的無禮之舉。如此一來,本寺三十五名雲水,將悉數協助警方辦案。另外,貧僧凡事最重秩序。出版社的各位,請依照當初的預定,在明日午後二時進行採訪。中禪寺小姐,可以嗎?”


    山下啞然失聲。接著敦子開口了:“請問……”


    “什麽?”


    “貴寺沒有女人禁製嗎?”


    “那類古老因習早已拋卻。請勿擔心。”


    慈行和尚說完之後,瞥了我一眼。


    正看得出神的我倒吸了一口氣。


    “恕我就此告退。”


    慈行穿過我們,來到麵對走廊的紙門前,重新轉向這裏,深深行禮。他抬頭的同時,背後的紙門無聲無息地左右開啟。


    那裏站著兩名年輕的僧侶。慈行走到走廊,在兩人中央停步,回過頭來,隔著肩膀望向我們。


    兩名年輕的僧侶深深行禮之後,關上了紙門。


    “什、什麽跟什麽啊,餵。”山下發出錯愕的聲音。


    “山下先生,你要懷疑我們也好,可是寺院那些人看起來也很可疑呢。”


    鳥口親昵地說。益田跟著說:“得擴大搜查的範圍才行,還得檢討鑑識的分析,還有轄區的報告……”


    “閉嘴!不許指使我,給我安靜一點。”


    山下失去了霸氣。


    “請問……”敦子提心弔膽地開口。


    “關於明天的事……”


    “我知道,採訪是吧?唔,也不能把你們全部逮捕……不過你們得把具體安排交代清楚。呃……”


    山下像要掩飾錯亂似的按住了臉,說他明天再決定。


    日期過了一天。鳥口也暫時獲得釋放,我們回到各自的房間。


    可能是因為敦子去了女同事身邊,沒了聽他抱怨的對象,鳥口跟著我過來。


    “太過分了,這是越權行為,是國家權力的濫用。”


    鳥口頻頻嘟噥,抒發不平。


    一問之下,他拍攝的底片似乎被當成證物給沒收了。


    “這有什麽辦法?就當做國家警察免費幫你沖洗照片,該心存感激才對。”


    “我隻拍了三張而已,根本是損失了。而且那是藝術作品,沖洗的技巧很重要的,門外漢才沒辦法勝任。那是我的自信之作,標題就叫……對,‘老人與梅’……”


    “你之前不是說那是柏樹嗎?真是隨便。而且沖洗的人又不是門外漢,應該會洗得比你好。對了,有飯糰,你要吃嗎?”


    “當然了。餓肚子不能編藺草[注]。”


    註:這句俗語正確說法應該是“餓肚子不能上戰場”。“編藺草”日文發音與“上戰場”相似。


    這次的口誤感覺像是故意的。


    鳥口的特色是渾然天成的迷糊,若是故意的就不好笑了。這樣的搞笑會流於技巧。


    鳥口一直叨念個沒完,但是他一看到我房間裏的飯糰,食慾便似乎勝過了憤懣,吃著吃著人就溫順下來了。接著他說:“那個警部補不行,木場先生比他優秀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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