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不可能是小敦叫的吧?那女孩很明辨是非。”


    “敦子小姐當然不可能想出那種下下之策。”


    “你講話怎麽這麽不幹不脆的,那到底是誰叫的?”


    “哦,是久遠寺先生。”


    “咦……”


    ——他剛才說什麽?


    “是久遠寺先生叫的,他好像知道電話號碼。真是疏忽了。”


    “你說的那個禿頭老人,就是……久遠寺醫院的……”


    “是的,沒錯。”


    “久遠寺……久遠寺嘉親先生嗎?”


    “老師,您早就注意到了吧?久遠寺先生是仙石樓的常客,這件事從以前就是眾所周知的事了,不是嗎?據說老先生從去年起就一直留宿在那裏。”


    “仙石樓?你、你說的那家旅館,就是仙、仙石樓嗎?”


    ——觸動我的心弦的事物。


    “我一開始不就說了嗎?是啊。”


    “你一開始……就說了?”


    “是的。我不是說了嗎?就是仙石樓。唔……我是沒說出久遠寺先生的名字啦,可是老師就是注意到了,臉色才會變得那麽蒼白吧?”


    鳥口微微蹙眉。


    然後他過意不去似的繼續說:“久遠寺先生一開始似乎也還氣勢高昂,可是當他發現屍體是沒有腳印也沒有聲息地憑空出現,樣子就變得有點不對勁,說警察沒辦法處理,跑去打了電話。聽到他說‘我已經請來那位偵探,大家可以放心了’的時候,我真是大吃一驚。根本就不可能放心嘛。所以我和敦子小姐都……”


    我感覺到鳥口的話聲逐漸離我遠去。我可以理解他說的意思,卻無法有任何想法。若問為什麽……


    若問為什麽,因為那是……


    ——被切割下來的現實。


    “……的啊。所以老師,我說老師啊。”


    “啊,哦。”


    “老師,您真的完全沒發現嗎?那個……久遠寺先生。”


    “咦?”


    我應該注意到了吧。


    隻是我沒注意到自己注意到了。如果鳥口從一開始就提到仙石樓這個名字,我不可能沒有注意到。


    因為這對我來說是一個關鍵詞。


    仙石樓。久遠寺嘉親。密室。那個雨天。


    那件事,那件事我……


    “老師。”


    我不可能……


    “老師,半年前的那起事件……”


    “鳥、鳥口你……”


    鳥口再也無法忍耐地突然站起。


    然後他低下頭來。“對不起,是我思慮不周。我不該對老師說這些的。”


    我第一次看到鳥口表現出這種態度。


    我大為狼狽。


    鳥口低著頭繼續說:“雖然老師什麽也沒說,但是我從敦子小姐那裏聽說了一些內情。我對此感到擔憂,但是敦子小姐說不要緊,所以我忍不住就……對老師說了。其實我打從一開始就想要找師傅商量,而不是老師,但是因為事情緊急……我去師傅那裏好了,請告訴我他在哪裏。”


    我往前探出身體,阻止他的行動。


    “等一下,不要緊的,事件早已結束了。我不曉得你聽說了些什麽,不過那件事在我心中已經解決了。而且要是你就這樣把我拋下,豈不太過分了?”


    感覺好像變成我在哀求對方。


    鳥口抬起頭來,露出一副飢腸轆轆的孩童表情。


    然後他這麽說了:“經歷了之前橫濱的那起事件,我覺得人生大受影響。可是對老師而言,之前……發生在雜司穀的事件,一定是更重大的事件吧。那會不會是……老師不願意想起的事?”


    “沒那回事。別說是不願想起了,我一刻都沒有忘記過。因為我已經決心不能夠忘掉它了。隻是啊……”


    半年前,我遭遇了一樁極為悽慘的事件。


    也就是鳥口所說的雜司穀事件,久遠寺嘉親是當時的當事人之一。而仙石樓這家旅館的名字,也是我在那起事件發生之際知曉的。


    以那起事件為開端,我涉入了幾樁悲慘的事件,經歷了難以置信的體驗。每一個事件都是那麽令人難以承受、無以排遣。但是如果先前我沒有經歷過雜司穀事件,我虛弱的神經一定會在其後的事件中遭受到嚴重的打擊,不安定的精神肯定早已崩壞了。我在岌岌可危之處克服了這些——或者說是蜷起身體承受過去——而現在也像這樣蠻不在乎地活著。所以現在的我,完全是經歷了最初的事件才有可能存在的我。


    那個事件對我來說,真像是一種儀式。


    事件終結時,我殺害了我心中的某個我。所以才有現在的我。


    對於這件事,我現在既無迷妄的執著,也不感到悲哀。隻是已經死去的某個我的幽靈,偶爾會來去我的心中罷了。


    可是,我不能懼怕這個幽靈。


    這是我已經決定的事。


    因為已經死過一次,我現在才能夠活著。


    那個夏日,我已經這麽決定了。


    自己的幽靈有什麽好怕的?所以我開口:“不,我不要緊的。”


    “可是老師……”鳥口在猶豫,“還是不要吧。榎木津先生的事就算了。我會想辦法的。”


    “不,如果久遠寺先生在的話,我更非去不可。榎木津那傢夥怎麽樣都無所謂,而且我也不願意涉入事件,可是我非得向久遠寺先生打個招呼才行。自從那天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麵了。”


    “哦……”


    這若是以前的我,一定會捂住耳朵、閉上眼睛,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去麵對。


    可是就算捂住耳朵、閉上眼睛,那些東西還是會毫不留情地鑽入我的心。


    那麽,沒什麽好怕的。


    鳥口的表情變得更加複雜。


    “我要去。內子她們應該也快回來了,不過,也沒時間等她們了吧。”


    “嗯,可是還是……”


    “不,請老爺子幫我傳話好了。已經是晚餐時間了,不過應該無妨吧。喏,帶路吧。”


    我站了起來。


    就這樣……


    我再次陷入深淵。


    ——所以千萬不要深入。


    不知為何,腦袋一隅響起了京極堂的聲音。


    我從衣架上取下外套。


    外頭已經暗下來了。


    我的腦袋有些昏沉。


    *


    是我殺的。


    鈴子哭著逃進山裏了。


    然後再也不回來了,一定是死在山裏了。


    紅色的火焰,藍色的火焰。熊熊燃燒的火焰。


    鈴子盛裝打扮,穿著華麗的和服。


    紅色,藍色。好美,好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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