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你說差不多,難道是天狗還是什麽嗎?”


    “天狗的話是大雄那一帶。到了尊那附近啊,天狗多的是。”


    老實說,我完全猜不出老爺子說的“那個”指的究竟是哪裏的什麽東西,可是我刻意不問。我說出我所想得到的山怪名稱。


    “既然是出現在山裏,剩下的就隻有鬼或山姥了。”


    我所想得到的也隻有這點程度。如果京極堂在場,他至少還可以再舉出幾百種妖怪的名字吧。


    “山姥是出沒在足柄山的。其實啊,山裏頭有一條比街道更古老的路,叫做湯阪道。”


    “是以前的鎌倉街道對嗎?”


    我聽說京極堂夫人詳知道路,看樣子似乎是真的。老爺子好像不曉得。


    “是嗎?唔,那條路一帶,到了夏天左右,也會有人去登山。就是出現在那裏。”


    “到底是什麽東西出現?”


    “女孩子。穿著盛裝和服,唱著怪恐怖的歌。”


    我有些愣住了。


    “那不會是迷路的小孩吧?”


    “是迷路的小孩吧。”


    “那樣的話……”


    “就算是迷路的小孩,那個女孩也已經以同樣的穿著打扮迷路了十幾年了。”


    “十幾年……那豈不都變成大人了?”


    “所以說啊,可她一直都是小孩子的模樣。”


    “什麽?”


    “不管經過多少年,都依然是孩童的模樣。我看見過喲,就在去年中元過後。記得那時候是黃昏,一開始我聽見歌聲,忽地一看,她就在那裏。我嚇得渾身發毛。她就像這樣,一臉蒼白,兩眼空虛。而且在深山裏頭穿著盛裝和服,簡直嚇死人了。因為太恐怖了,回家的路上,我順道去了笹原隱居老爺的家,告訴他這件事,沒想到……”


    “沒想到?”


    “隱居老爺說,他十幾年前也曾好幾次聽說相同的事。據說是戰前的事了,一樣是十歲左右的女孩,穿著盛裝和服唱著歌……”


    “可是老闆,那會不會是碰巧的?碰巧和那個時候一樣,有個迷路的小孩……”


    “不是碰巧啦。歌啊,唱的歌是一樣的。我也不記得全部的歌詞,可是隱居老爺把它記在本子上了。什麽把小孩放進爐灶裏燒啊、佛陀怎樣的,實在是夠恐怖的歌。噢噢,嚇死人了。”


    老爺子歪斜著嘴巴。


    “那麽老闆,你的意思是那個女孩子十幾年問,絲毫都沒有成長嗎?所以才會一直在那座山裏唱著同樣的歌,不斷地徘徊?”


    “那不可能是這個世上的生物。”


    “哎呀,真恐怖……”


    雪繪蹙起眉頭。


    那種荒唐事——雖然我最近經常遭遇這類的荒唐事——不可能有吧?


    “不,老闆,歌的話兩三下就可以學會了。像是《竹籠眼》[注],全日本的小孩都會唱。那首歌一定也是那樣的。狐狸妖怪之類的不可能那麽輕易就現身。那一定是活生生的人。”


    註:日本著名童謠,也是一種兒童遊戲。歌詞為:“竹籠眼、竹籠眼,籠中的鳥


    “呃,我也想要這麽想。如果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笹原老爺也一定感到相當困擾吧。”


    明明沒人勸酒,老爺子卻自行倒酒喝了起來。


    那如果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的話……


    就輪到京極堂出場了。


    我悄悄地想。


    可是,不管等上多久,黑衣祈禱師就是不回來。


    用完晚膳後,睡魔侵襲了我。


    至於妻子們,打開的話匣子似乎關不起來,聊個沒完。


    這是暌違多年的旅行,我能夠了解她們興奮的心情。我拜託老爺子在另一個房間鋪床,關上紙門,獨自躺下。妻子們的話音很快地與流水音融合在一起,我一下子就睡著了。


    那一天,京極堂終究沒有回來。幾何時何時放天飛,黎明夜,鶴與龜,滑一跤,背麵的正麵是……誰?”


    翌日我起得非常晚。


    連夢也沒做,整晚酣睡,起床的時候已經過了正午了。


    妻子們早已起身,用完早飯,泡了好幾次溫泉了。妻子一看到我的臉就笑說“都浮腫了”。隻被雪繪一個人看見還無所謂,但京極堂夫人也在場,睡過頭有點丟臉。


    “京極堂有聯絡嗎?”我立刻轉移話題。


    夫人也不禁露出有些擔心的表情回答:“沒有呢,看這片大雪,又不是八甲田山[注],不曉得走丟到哪裏去了……”


    註:八甲田山為日本青森縣中部奧羽山脈的火山群。一九。二年發生了一場慘劇,青森步兵第五連隊於八甲田山雪中行軍,遭遇罕見的暴風雪,二一〇人當中凍死了一九七人。


    “雪?下雪了嗎?”


    打開拉窗一看,窗夕卜是一片雪白。


    倫敦堂店東的憂慮似乎成真了。


    “啊……下成這樣也不可能進行工作了。京極堂的運氣也真背,他的怪癖要了他的命。看這情況,搞不好真的遇難了。”


    “哎喲,快別說了,真不吉利。你這不是讓千鶴子姐更擔心嗎?”


    雪繪一麵沏茶,一麵責備我不當的發言。


    “哦,可是應該不要緊吧。”


    我毫無根據。


    雪也沒有要歇止的樣子。


    京極堂的夫人望向菌外,呢喃道:“話說看這樣子,小敦他們也很為難吧。總不會真的兄妹倆一起遇難了吧?”


    雪繪耳尖地聽見,詢問夫人:“小敦是一早出發到這裏的嗎?”


    看樣子,京極堂的妹妹也來到附近了。這件事我並沒有聽說。


    “我是這麽聽說的,但究竟如何就不清楚了。聽說是有事要去深山窮穀裏頭的寺院。”


    “距離湯本很遠嗎?”


    “聽說要在前往強羅的登山鐵路途中的車站下車,然後步行約兩小時還是三小時。雖說長得不像,但他們倆果然是兄妹,這種地方實在像極了……”


    夫人又傷腦筋地笑了。


    雪下個不停。


    妻子們看樣子似乎也無法外出觀光了。


    我把窗戶拉開一條縫,擦拭玻璃窗上的霧氣,漫不經心地望著外麵。然後我總算成功地發呆了,但是這與在家裏睡覺的狀態毫無二致,完全不可能湧出任何作品的構思。這證明了我根本不是什麽文豪。


    此時。


    我瞥見雪中有一條黑影。


    是人影。


    黑衣男子……


    “是京極堂嗎?”


    “咦?”


    妻子們靠到窗邊來。


    “那——不是。”京極堂夫人一眼就這麽斷定。“那是和尚喲,關口先生。”


    “和尚?是嗎?”


    影子以穩健的動作一步步紮實地在險徑上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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