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喬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回答,求助古塵。古塵笑一下:“沒事。”


    聞岩低下頭:“哦。”扶下眼睛,“我爸住這兒。”


    古塵偏下頭,看正朝他們走來的非常有氣質的老太太。老太太對古塵和葉喬微笑,做了個請的手勢。葉喬有點茫然,古塵大步子走了進去,他道:“你經常去我家,我也來你家看看,沒事吧!”


    聞岩皺著眉頭,“啊”一聲,看向跟他一樣一頭霧水的葉喬:“哦!”


    房子雖然小,但收拾得很幹淨,也沒有腐舊的牆磚味。古塵挑挑揀揀找了張四腳穩固的椅子讓葉喬坐,自己隨意坐在一張矮凳上。矮凳四腳長短不一,坐上去,有點顛簸。古塵索性,搖了起來。聞岩有點尷尬,但想到古塵向來不正常,所以也沒管他,隻是搬了把椅子放在古塵邊上,讓他顛簸夠了,好換一張。


    葉喬想解釋到這來的原因,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理由解釋。他看著老太太在屋內忙忙碌碌,但聞岩一無所知。要怎麽解釋呢,還是不解釋吧。


    古塵卻道:“小破孩,怎麽不倒水。”


    聞岩聞聲,哦一聲。想想,又覺得沒必要,又不是請來的客人,而且,應該,大概,你們,這是私闖民宅?


    但還是找了兩個杯子,倒了涼白開遞上。


    葉喬接過水,喝上一口。古塵沒喝,一直晃。聞岩咬著牙半天,終於開口,但聲音起伏不大:“你們到底什麽事?”


    古塵笑一下:“說了沒事。”空著的手一揮,聞岩便甩甩頭,皺著眉頭,揉揉太陽穴,走到書桌邊,坐下,取下眼鏡,趴著。沒人敲門,沒人進屋,沒有倒水,父親出去了,他在家,看了會兒父親的書,看著看著,睡著了。


    葉喬對古塵使了個眼色:“古塵,你——”


    古塵搖搖頭:“放心!”


    老太太忙碌完,抱著一本書走過來,坐在聞岩搬來那把椅子上,“我沒想到你會來。”說著,把牛皮紙封麵的老書遞給古塵,“幾十年前的事了,我……才知道。”聲音淒涼。


    古塵接過,翻開。在自己和葉喬麵前出現這樣幾段話——


    當時試驗成功後,我們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裏,可喜悅過後,便是無盡的痛苦。突然之間來了很多人,他們把我們全都抓起來,包括領導。新來的領導指責我們,說我們中間有另一派,接著開始舉報,站隊。當時鬧得很大,把我們按頭在不是他們自己人那一隊,推上會議桌,接受他們的批鬥、辱罵、訓斥。再接著是抄家,翻箱倒櫃。有的沒的,全抄了,翻了,一團糟。我們是知識分子,哪裏受得了這種侮辱,想要舉報,可是舉報無門,反抗,他們中有軍人,有搶。


    他們把研究實驗廠改成臨時監獄,一間一間小房間,沒有窗戶,沒有床,隻有一扇鐵門,鐵門上一個監視孔。他們把我們分別關進小房間裏。我們在這地獄般的小房間裏熬著,等著,盼著。但沒用。我們非但沒有等來清白,還被按上了莫須有的罪名。不給吃,不給喝,每天詢問,調查,看著我們不行了,就拿皮鞭,棍子,抽我們,打我們。我們這些人中,有些人受不了這侮辱,自殺了。不過死了也沒個安葬之處,拖出去,暴屍荒野。而且死因還被他們竄改,諸如,因身體不適,病死。還有些人,連死因都沒寫,完完全全,徹底消失。


    後來的發展,愈演愈烈。他們開始放槍。毫無人性,喪心病狂的虐殺。我們這些人中,有些人害怕,反了。更多的,是撞槍口了。我記得第一個死的,是我帶的一個小夥子,我們同鄉,他剛結婚,第三天就調來了。他常跟我說,他妻子多麽多麽漂亮,多麽多麽聰明,他,多麽多麽想她。但,現在這一切,多麽多麽……殘忍。


    ——古塵合上書,沒再往下看。


    老太太已經滿臉淚水。古塵和葉喬低著頭,不用問,也不願問。老太太淩晨遇見古塵時,跟古塵說,想要去書裏那個地方。古塵沒給答案,他把書還給老太太,並附上一小瓶清酒。他不想跟老太太說實話,他幫不了她,書裏那個地方,也去不了。等了幾十年,擔驚受怕的十年,痛苦難熬的後幾十年。等了那麽久,等到了死因,等到了結果,但終究,什麽也沒等到。拖得時間太長,不能投胎,等的時間太久,不能消散,在屋子裏,等呀等,終歸是絕望,是痛苦,是虛空。


    葉喬閉上眼睛,手指不自覺攥緊。古塵握緊葉喬攥緊的手,看著葉喬,葉喬睜眼,對上古塵的眼睛,搖搖頭。沒事,我沒事,我知道你在我身邊。古塵含笑,兩隻手,握得更緊。


    老太太抱著書,抱在胸口,抱了很長時間。最後臉上的淚漬幹了,把書放在聞岩趴著的書桌上。雙手攥著裝滿清酒的小玻璃瓶,看向古塵,沒問這酒的用處,隻是攥緊。


    這時,門開了。大汗淋漓的聞岩父親回來了。手裏提著一大袋從圖書館借來的書。聞岩還沒醒,父親把書放牆腳,沒叫醒聞岩。抬著手擦擦額頭,又找了把扇子,為聞岩扇走額上的汗珠。


    葉喬手指動一動,提示古塵可以鬆手了,可以離開了。古塵笑一下,屁股一動,一下蹦起。矮凳被帶地一躥,騰空,旋轉,“砰”一聲,翻倒。葉喬對著古塵皺眉,古塵一聳肩,指著聞岩父親。聞岩父親一手扇著風沒停,眼睛盯著矮凳。這凳子,什麽時候學會翻跟鬥了?


    不過聲音吵醒了聞岩。聞岩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問:“爸,回來了?”


    父親應一聲,拿扇子拍拍兒子的肩:“想睡上房裏去睡,那有風扇,涼快。你看你現在,滿頭大汗的。”


    聞岩迷迷糊糊點點頭:“哦。——爸,買台空調吧,這麽熱的天。”


    父親把扇子扔書桌上:“買空調幹嘛,浪費錢。這屋子看著舊,還挺涼快的。”


    說完,抬起胳膊抹一把汗。


    聞岩咬著下唇,沒說什麽,拈起眼鏡腳,戴上。他站起來,把位置讓給父親,父親是文字工作者,這幾年,一直在找尋幾十年前跟他同名同姓的另一個人的足跡。那個人,在戰爭中倖存下來,並拍下了一組令人震撼的照片。但戰爭結束後,不知去向。他從一大摞書裏尋找,終於摸到一條線索,那個人的兒子,出現在牛皮紙封麵的老書裏。父親摸摸書封,重重地嘆下一口氣。


    葉喬伸手扯扯古塵衣角,古塵笑笑,望向捧著清酒瓶的老太太。老太太低著頭,嘴角緊閉,說不出話。葉喬看看聞岩父親手下的書,看看老太太,伸出右手。右手手心有一朵五瓣花。含著笑,攀上老太太的手。葉喬道:“‘他’可以陪你。想‘他’了。說說話。”


    離開舊房子,古塵道:“那花還能說話?”


    葉喬搖搖頭:“不過是幻覺。治心病的幻覺。”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靈楓


    妖怪聚會的日子到了。犀和兕一大早來到啡語等葉喬和小貓,小貓抱著兕額頭上的角磨牙磨爪,迫不及待。葉喬看看天,太陽才剛出來不久,而聚會是在晚上進行。他道:“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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