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掉在地上,自個抖抖,又飛上來,囁囁嚅嚅:“我……我找……古塵。”


    “古塵不在。”葉喬道。


    “不在?”信封瞬間來了勇氣,一個大旋轉,變成十四五歲的女孩飄在空氣中。女孩紮著高馬尾,穿著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校服——白襯衣藍裙子,從裙兜裏掏出一個跟她的原形一樣的信封,“這個給你。你幫我交給古塵。寄信,他知道的。”


    “寄信?”葉喬把信拿手裏,翻來覆去,信封上沒有一個字,“寄哪裏?”


    女孩搖頭:“不知道。你問它。”


    小貓這時突然跳上來,趴葉喬腿邊:“我也要看。”


    葉喬拍拍小貓,飄在空氣中的女孩從小貓出現就開始怔住,越飄越後,越飄越遠,最後消失。


    葉喬道:“看,被你嚇跑了。”


    小貓伸著小爪子拍拍葉喬的腿:“別管膽小鬼,看信看信。”


    “這信是給古塵的,我們不能看。”


    “啊,那個傢夥不在,你替他看,我不告訴他。”


    “不行。”


    “膽小鬼說了可以問它。”小爪子拍信封,“你問它可不可以。”


    信封邊角突然往裏卷一卷,葉喬看看小貓,又看看信:“你想說什麽?”


    信封邊角越卷越大,葉喬鬆手,信封捲成圓柱形,停在空氣中,一瞬,飛入房間。葉喬和小貓同時轉過身看房間半空中的圓柱形信封。信封展開,飄出一封沒有一個字的信。


    瞬間,三十五年前。


    小芸和小武從小生活在一個院子裏,一起玩耍,一起上學,一起作伴打煤油,同時互相喜歡。可謂青梅竹馬,兩情相悅。


    但,小芸家馬上要搬家了。


    現在住的院子,三個小房間。小武家兩間房,爺爺和小武住一間,爸爸媽媽住一間。爸爸媽媽對麵是小芸一家四口,兩男兩女,小芸和媽媽睡,弟弟和爸爸睡,中間拉個布簾。爺爺和小武房間對麵是大門,大門和房間中間,是一個大天井。院子裏沒有廚房,做飯都在屋簷下做。也沒有廁所,有點忍不住就要跑去大老遠的公廁。不過天井故事多,特別是夏天。兩家人常常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吃飯,吃完了,在天井下擺好躺椅,熄掉煤油燈,看著星空,聽小武爺爺說故事。


    一天,小芸和小武結伴去鎮東邊的鋪子打煤油。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們今天不準備聽爺爺的故事,小芸有話要跟小武說,小武知道小芸家要搬家了,有點不舍。兩個人慢悠悠地走,馬路兩邊是各家的煤油燈,閃閃爍爍。小武爺爺曾經說過一個故事,跟銀河有關,跟天上的仙人有關,跟愛情有關。兩個人同時想到了那個故事,不知怎的並肩失笑。


    小芸抬頭看星空,嘆口氣:“如果像他們一樣就好了。”


    小武垂眼:“那樣不好。一年隻見一次,中間隔著浩瀚星河。那樣不好。”


    小芸笑,小武撓頭,天上地下,踏過漫漫星河。


    打完煤油,小武一手提著點亮的煤油燈,一手小心觸碰身旁小芸的手。小芸一手是汗,一手是沒點燃的煤油燈。兩個人,沒有立刻回家。


    沒人的大樹下,小武躊躇半天,終於鼓起勇氣:“小芸,我喜歡你。”


    小芸的臉,瞬間紅到脖子根。


    小武又道:“我……你知道的,我不擅長說這些,可是,我捨不得你離開,我不要跟你隔著銀河,哪怕是煤油燈的星火都不行。我……”


    小芸低著頭,在衣服上蹭蹭手心的汗。不小心碰到裙子口袋裏的信,那是準備寫給小武的情書。班上很流行。男生女生都一樣,十四五歲,情竇初開,遇見喜歡的,就想寫封信告訴他。小芸和小武是互相喜歡的,兩個人從來沒有很直接了當地說過喜歡,但他知道,她也知道。


    不過喜歡,告白都說出口了,反而不知所措。小武低下頭,看著閃爍的煤油燈芯,他的心也一樣,等待的煎熬,又燙又不停燃燒。


    小芸把手放進口袋裏,摸著信,小聲道:“我……我也……我想給你寫封信……班上很多人都在寫,不過……寫完了再給你……”


    太過興奮、激動,所有話都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也咽不下去。難受。


    小芸皺著小臉,埋怨自己。


    小武也難受,但想到小芸要給自己寫信,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是情書吧,班上很多人在寫的信,那就是情書了。沒關係,說不出,寫信也可以。可能是等久了,再次開口,聲音沙啞:“嗯。我等你的信。”


    第二天,小芸整個腦子裏都是小武。其實,從告白開始,小武就塞滿了她的腦子,她的心。她不知道老師在講什麽,同學在笑什麽,好想跟同桌說說自己的喜悅,卻又不好意思開口。她趴在桌上看著信紙,臉上時而笑,時而愁,時而紅,時而想給自己一巴掌。她覺得自己好沒用,都已經被告白了,還寫什麽信,可是呀,有些事,就算開口了,也表達不出自己的心情呀。她想告訴小武,她討厭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可最後,還是一個字沒寫。


    小武的情況也差不多。這一天,兩個人在學校沒有見麵。小芸是戀愛的羞澀,小武是故意避開。小芸說要給他寫信,他在等小芸的情書。他其實,也討厭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放學後,兩個人前後腳回家。小芸的父母在收拾東西,看見小芸回家,麵露怫然。小武進門,小芸的母親更是咬牙切齒。因為下午時,單位一個女人告訴她,說她家閨女昨晚上跟男人在幽會,好像,就是他們院子裏那個小年青,然後,劈裏啪啦,說了一大段子虛烏有,少兒不宜的事。她聽了,很生氣。雖然現在社會風氣比以前開放多了,可她還是忍受不了別人說他們家閑話,特別是說女孩子年紀輕輕,不知檢點,學人家跟男人幽會,真是敗壞家風。


    晚飯時,小武父母做了一大桌菜為小芸家餞行。小芸父母心裏不痛快,吃得也不痛快,說話帶刺,句句紮心。小武父母莫名其妙,好好的,這夫妻倆發什麽神經。


    小芸母親把話挑明:“你兒子勾引我女兒。不知廉恥。”


    小芸和小武同時怔住,他們是真心相愛的,不是誰勾引誰。


    小武父親來氣了:“不知廉恥?什麽叫不知廉恥。像你這樣吃了人家的飯,還指著人家鼻子撒潑的才叫不知廉恥。”


    小芸父親怒拍桌子,幾雙碗筷應聲脆響落地。他起身,攔在妻子身前,麵目猙獰。


    小武母親見狀況不對,拽著自己丈夫的手,讓其離開。


    小武爺爺起身勸道:“有什麽事坐下來好好說。幹嘛弄得這麽僵。大家都是鄰居,何必呢。”


    小芸父親哼一聲:“何必,何必。你以為我想啊。你知道出了這個門,大家都怎麽說我們嗎?”手指怔在一邊的小武和小芸,大吼:“瞧你們幹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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