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承佑唇角溢出一抹鮮血,他如今已經是強弩之末,虛弱得連支起自己身子的力氣都沒有。


    但他神情卻絲毫未見慌張。


    一切的癲狂和瘋魔,在殘破的身子之下化為了平靜。


    有那麽一瞬間,他變回了與裴令儀初見時的模樣,明明他麵容憔悴、衰老,眼神也不再如年少時澄澈堅毅。


    裴令儀問道:“什麽預言?”


    她望著床榻之上的秦承佑,心底生出了莫大的荒唐。


    秦承佑聲音沙啞,如同含著沙礫,“先帝晚年迷戀玄術,是為求長生,但他也曾問國師,若求不得長生,皇室何人能坐上天子之位,保秦氏江山萬年。”


    他輕笑一聲,笑聲中包含著無盡的諷意。


    “國師說,無人。”


    “你應當清楚,你父親與先帝一同打天下,他曾是先帝最信任的人之一。”


    裴令儀腦海中飛速閃過前世關於父親的記憶。


    秦承佑緊緊盯著她,似乎想要將她牢牢刻入心底,半晌卻又垂下了眼眸。


    “在你出生之後,國師曾入過將軍府,第二日便自縊而亡。”


    “你父親在不久之後,便卸下重擔,帶著你離開京城,遠走邊關。”


    裴令儀聽懂了秦承佑的言外之意,瞳孔猛縮,“可我,是女子。”


    她從未想過坐上那個位置,這預言在她聽來,也格外的荒謬。


    秦承佑突然笑了起來,笑到咳血也不停止,“璟璟,你若為男子,你父親不會讓你活著的。”


    裴父忠君愛國,絕無逆反之心。隻是因為裴令儀是女子,他於心不忍,心存僥幸,才會將她撫養長大。


    然而隨著裴令儀成長,他愈發心慌,雖為女子,卻不懼刀光劍影,心性堅毅。年幼時舉槍,周圍人皆是哄堂大笑,言語間盡是傲慢與輕視。


    那時裴父遠遠望著,見她小小的身影被人圍著,那個年紀,對周圍人的善惡意已經明了。邊關的男子又都人高馬大的,她甚至還沒有人的腰高,紮著兩小辮,昂著頭看著他們。


    也不畏懼。


    還笑眯眯的同他們取經,問如何能學成他們那樣厲害,三言兩語,便讓最初輕視她,嘲笑她的人,反過來教導她。


    或許並沒有人當真,隻是覺得好玩,也滿足幾分為人師的興趣。


    每個人都教上一點,裴令儀就成長得很快了。


    若幹年後,裴令儀開始頻繁與人打架,最初總是失敗,但她總是能迅速爬起來,跑回去琢磨自己失敗的原因,即便是被人嘲諷謾罵,她也從不掛臉。


    裴父最初覺得她是脾氣好,什麽都能不放心上。


    後來才知道,她有個本子專門記錄這些人的名字和說過的話,學成之後,挨個打回去,把他們欺辱她的話,甩在他們臉上,讓他們顏麵盡失。


    心態差的,一場比賽下來就崩潰了。


    沒多久就混成了十裏八鄉都知曉的混世魔王,那幾年老有人跟裴父告狀,指著他的鼻子罵他養的女兒是個潑婦,以後鐵定沒人要。


    裴父原也是想以理服人的,但你不講理,那他也略懂拳腳。關起門來把人的老子也揍了一頓。


    女兒揍人兒子,他揍人老子。天經地義。


    裴父曾無數次阻止她學這些,想讓她成為尋常女子那般,學習琴棋書畫,到了適婚的年紀嫁個凡夫俗子,過平凡的一生。如若這樣,哪怕夫家靠不上,他這個父親仍舊可以給她撐腰一輩子。


    可是沒有如果。


    他越是想往反方向走,便越是將女兒推上預言的那條路。


    太子登基,以莫須有的罪名下令滿門抄斬時,他就知道他知曉了。


    他拚了這條命,去求秦承佑。裴令儀再聰慧也是女子,沒了父母親族作為靠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坐上皇位。


    他隻求皇帝惦念過往恩情,不求穩坐皇後之位,但求放裴令儀一條生路。


    …


    秦承佑不可能答應。


    裴令儀和他共事多年,也是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徹底走進他的內心,但也不能讓他毫無保留的信任。


    她了解他,他同樣了解她。


    留裴令儀一條命,即便將她下放到苦寒之地,她也可能爬出來,找他複仇。


    殺人全家的仇恨,不滅幹淨,晚上睡覺都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更別說還是裴令儀這樣記仇又強大的人。


    但秦承佑當年應下了。


    他下令廢除裴令儀的武功,妄圖挑去她的手筋腳筋,讓她徹底淪為一個廢人,永生永世囚禁在他身邊。


    毒酒不是他送去的。


    秦承佑眼眸暗淡,話到嘴邊又咽下,說與不說,好像都改變不了什麽。


    他的這份愛雜質太多,宣之於口,也是一場笑話。


    在得知那個預言的時候,即便不信,他也不可能留下裴令儀,哪怕她是女子,而此前也從未有女子登上皇位的先例。


    但他還是做出了選擇,或許是他從心底也認可了這個預言,若裴令儀是男子,即便她身上沒有流著秦氏的血液,她想要這個位置,也能坐上。


    他曾經欣賞的每一點,也終會成為刺向他的利刃。


    秦承佑在病痛折磨得有些混沌的腦海中,描摹著裴令儀的模樣,那老不死的倒是有些本事,還真讓他說中了。


    命中注定的事情,即便殺了人,上天還能給一次複活的機會。


    好不公平啊。


    秦承佑又想到燕痕,莫名升起幾分幸災樂禍。若是璟璟登上皇位,就完全沒有跟燕痕在一起的可能,除非他願意入宮為妃。


    他願意,裴令儀也不可能願意。隻要坐上那個位置,誰都是一樣的,一樣會變得冷血無情,疑神疑鬼,貪圖權勢。


    秦承佑嘴角攜著一抹冷笑,他在地獄,等著他們。】


    黎溫書碼好字,就設置了定時發送,定在了十一點半,這個時間飯肯定吃好了,澡也洗好了,什麽都準備好了,笑也肯定笑夠了。


    那就可以開始哭了。


    鬼東東緩慢的挪到電腦麵前,黎溫書與它對視上,“要看嗎?”


    [虐嗎?]


    [多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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