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醒了嗎?”沈七問道。


    “你那麽關心,為什麽不自己過來看一眼?”我說道。


    “誰關心他了?”沈七說道,“我是說他要醒了你就可以回去了。”


    “是醒了,可我暫時也回不去呀,金老大夫讓我每天給他按摩紮針。”我說道。


    “憑什麽呀,你又不是大夫!”沈七不滿道。


    “可禍是我闖的呀!”我說道,“難道你不希望他能早點好嗎?”


    沈七那邊沉默了一下。


    “管我什麽事!”他說道,“我又不是上帝,想要誰好誰就好!”


    “他醒來就不會說話了,唯一能發出的音節就是‘玉英’。”我說道。


    沈七啪一聲掛了電話。


    我歎口氣,收起手機,打算開門出去,忽然聽到外麵有吵雜的聲音。


    我把門悄悄打開一條縫,偷眼看去,就見病房裏站滿了人,旁邊的地下,鮮花果籃各種禮品堆了一地。


    應該是梁薄的屬下或者和他公司有業務關係的人聽說他父親病了,特意過來慰問探視的。


    一群人圍著梁伯伯的病床,或關切或心疼或擔憂地詢問,又七嘴八舌地說了些吉祥話。


    梁薄卻始終板著臉,好像很厭惡這些形式主義。


    這撥人剛走,下撥人又來了,我一直困在洗手間裏大半個鍾,還沒找到機會出來。


    我不耐煩地從門縫往外看,意外地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是一個中年男人,身體微微發福,頭頂毛發稀疏,笑起來一團和氣……不正是租給我第一間店鋪的宋先生嗎?


    他怎麽會在這裏?他家不是在很遠的外地嗎?他怎麽會認識梁薄?天下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


    我腦子迅速運轉,設想著各種可能性,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最有可能的可能性。


    宋先生就是梁薄安排的!


    對,一定是這樣。


    那天,我和潘曉甜到處轉著找店麵,正好碰到了梁薄,他開車載我們去吃飯,然後路過江源路287號,我說那是我們家原來的店,潘曉甜說要是能在隔壁開一家就好了,然後晚上宋先生就打電話過來,問我要不要租江源路288號的店麵。


    說什麽之前的房東中大獎全家連夜遷走了,說什麽要找一個穩定的房客,免得來回折騰,便宜一點都願意,甚至後來我們付不起房租,他寧願讓我們先欠著都不願意租給別人……


    我就說這世上怎麽會有那麽巧的事?


    原來這一切都是梁薄暗地裏指揮的!


    所以說,他這個才是第一份大禮,是最大的一份禮呀!


    我看著兩個人在外麵談笑風聲,簡直哭笑不得,什麽人哪這是,騙人很有意思嗎?


    我不由得又想起第二個房東孫先生,他會不會也是梁薄派來的?


    還有二分店的那個喜歡金繼業的老女人,該不會也是梁薄安排的吧?


    我現在看誰都像是梁薄的人。


    真是太……可惡了!


    這件事情給我留下了一個陰影,到後來我一遇到什麽巧合的事,就會第一個問梁薄:這是不是你安排的?


    病房裏人來人往一直到中午才安靜下來。


    我總算得以從洗手間解放出來。


    梁薄看著我,一臉揶揄的笑。


    “你這樣可不行,跟我在一起,要隨時準備好被萬人矚目!”他淡淡道。


    我臉又紅了。


    “誰說的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小聲抗議道。


    “我說的!”梁薄說道,“鬱長歡,我以前就說過的,現在我再重複一遍,除非我死,否則你隻能是我的!”


    我徹底融化在他炙熱而堅定的目光裏。


    “我去買盒飯!”我說道,打開門衝了出去。


    梁薄在後麵笑。


    過了三秒,我又無奈走回來。


    “怎麽又回來了?”他問道。


    “沒帶錢!”我尷尬地咬住嘴唇。


    他哈哈大笑,隨手把錢包拋給我。


    “拿去吧!”他說道。


    我抱著錢包頭也不回地跑了。


    跑到一半,我覺得自己很沒骨氣,古人教育我們不食嗟來之食,我沒能學以致用。


    梁伯伯暫時不能進食,全靠葡萄糖供給營養。


    我和梁薄坐在陪護床上,吃的情意綿綿。


    我偶爾抬頭看一眼梁伯伯,心裏陡然升起一種罪惡感。


    我們當著一個剛聽聞心上人離世噩耗的老年人秀恩愛,真是罪大惡極。


    我頓時有些食不知味。


    “你怕什麽?”梁薄說道,“當初不就是他極力撮合嗎?”


    啊?我大驚,什麽意思?


    “那天我發脾氣,你不是抱著兮兮走了嗎?”梁薄說道,“他在後麵說,你怎麽怎麽可憐,說他早就看出你不幸福,跟現在的男人過不長,說現在像你這樣的女人不多了,他覺得我們兩個很適合,所以他才一次又一次的逼我開車送你,熱心地幫你帶孩子,留你在我們家睡……”


    我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氣,再看向梁伯伯,原來他才是隱藏最深的陰謀家呀!


    為了給兒子找個對象,真是煞費苦心哪!


    “除了他,大概這世上再也找不到哪個父親願意讓兒子找一個已婚女人的了……”我說道。


    “這話我也說了,可他說我,你不是也跟別人睡過嗎?”梁薄說道。


    呃……


    男人考慮問題果然粗暴直接,要是換了梁薄的媽,估計又要一番鬧騰,兒子找一個這樣的女人,多丟臉啊,可能她寧死也不會同意。


    ……


    金老大夫又連著來了三天,第四天,我開始接手,每天按著他的交代給梁伯伯紮針按摩。


    梁薄就守在旁邊,哪也不去。


    公司的電話一個接一個,他不勝其煩,直接命令小周把重要的文件給他拿到病房裏來,剩下的事一律交給幾個副總。


    我們在一個房間裏,各忙各的事,雖然常常一上午不說一句話,但心裏知道對方在旁邊,就會很充實。


    周六日的時候,兮兮全權托付給了潘曉甜,我不想讓她來驚擾了梁伯伯,就讓潘曉甜告訴她我出差了。


    兮兮不知道什麽是出差,隻知道暫時不能見到媽媽,但她非常懂事,不哭不鬧,乖的連潘曉甜都心疼。


    高原也很喜歡她,閑暇的時間就去幫忙帶她。


    就這樣過了七天,沈七始終沒露麵。


    我覺得,他是真的不想認梁伯伯。


    梁伯伯的病情也始終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


    我不放心,又叫了金老大夫來看,看是不是我紮針紮的不錯。


    金老大夫一直到藥房下班才過來,說忙的脫不開身。


    他看了梁伯伯,大吃一驚,忙給他進行了一番診斷,最後無奈地告訴我們,這情況跟紮針吃藥沒關係,是梁伯伯自己不想好,他這是在自暴自棄,因為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值得他留戀的東西,再這樣下去,他不但不會好,可能還會很快死去!


    我和梁薄都慌了神,這可怎麽辦,一個人失去了求生的欲望,再好的藥再好的醫術也是枉然。


    “辦法隻有一個,重新喚起他對生的欲望,讓他對這個世界有所留戀。”金老大夫說道。


    可是,怎樣才能讓他……我和梁薄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了沈七。


    我知道這樣會讓他生氣,但還是硬著頭皮撥通了他的電話。


    讓他生氣,總比梁伯伯走了,兩人都遺憾的好。


    可是簡短的寒喧過後,沈七一聽我的要求,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


    再打就不接了。還發了一條威脅信息給我:再打就拉黑你!


    我也很無奈。


    “我來打!”梁薄沉默了很久,開口說道。


    然而沈七根本就不給他麵子,照掛不誤。


    “走,去找他!”梁薄站起身,按鈴叫來了護士交待一番,帶著我出了醫院,直奔夜煌而去。


    我都記不清有多久沒踏入夜煌的門了,如今站在大廳裏,環顧四周,恍如一夢。


    這裏依然金碧輝煌,紙醉金迷,隻是我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端著托盤馬不停蹄的酒水員了。


    小姚還在,看到我很是驚訝,揮手想招呼我,待看梁薄在我旁邊陰沉著臉,又怯怯地收回了手,衝我笑笑。


    我向她走過去,問她沈七在不在。


    “七爺在呀,這幾天天天都在,根本就不出門。”小姚說道,還是忍不住八卦了一句,“大家都說你被七爺包了,你怎麽會不知道他在哪兒?”


    “什麽,我……”我急於辯解,被梁薄一把拉走了。


    “你又忘了,不信你的解釋也沒用。”他說道,“快點找人吧!”


    “怎麽找?”我說道,“那麽多房間,誰知道他在哪間,我剛準備要問你就攪和了。”


    “他沒有辦公室嗎?”梁薄問道。


    這話倒把我問住了。


    “好像沒聽說有。”我說道。


    “那他平時在哪辦公?”梁薄又問。


    辦公?他有辦公嗎?


    好像每次在會所見他,都在抽煙,喝酒,講電話,還會發脾氣,拿煙灰缸砸人,躺在黑暗的房間嚇人……就是沒見他辦過公。


    “看來,你並不是很了解他!”梁薄說道,語氣莫名其妙的輕快。


    我不了解沈七,他有什麽好開心的?真是!


    等等!我心頭一動,徑直跑向沈七曾躲在裏麵嚇我的那間房。


    梁薄從後麵跟過來。


    我敲敲門,叫了一聲沈七,沒有人答應。


    難道不在這?


    我又敲了一遍,還是沒人答應。


    我幹脆一下子把門打開,房間裏黑洞洞的,悄無聲息,我走進去,摸索著牆壁上的燈,摁亮。


    粉紅色的燈光亮起,沈七正斜倚在那張寬大的沙發上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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