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夜未眠,第二天就起不了床了,頭昏昏沉沉,渾身酸軟無力,眼皮像有千斤重,怎麽都無法睜開,像夢魘一樣。


    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時辰了,就聽到潘曉甜起床的聲音,穿著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到窗前,刷地一下拉開了窗簾。


    冬天的豔陽穿窗而入,照在我臉上,暖暖的,卻讓我越發的困倦。


    “長歡,起床了,太陽曬著屁股了!”潘曉甜又走過來,一把掀開我的被子,冷氣襲來,我打了個寒顫,卻還是無法睜眼。


    潘曉甜伸手推了推我,我依然醒不了。


    她開始慌了,手忙腳亂地把被子重新給我蓋好,然後隔著被子拍我,大聲叫我。


    我想告訴她我聽見了,卻發現自己無法開口。


    我也慌了起來,我才發現自己並不是夢魘,而是真真實實的無力,無法醒來。


    潘曉甜嚇壞了,拿出手機打電話,先打給高原,又打給沈七,然後又打給金繼業,能打的都打了一遍。


    然後她丟掉電話,坐在我身邊抽泣。


    我的精力無法集中,朦朦朧朧間,我好像看到了我爸和我媽,我爸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是我從小到大唯一給他買的一件衣服,他很喜歡,穿舊了也舍不得扔,還被朋友們笑話,說他一個大老板,連衣服都舍不得買。


    我媽還是年輕時候的模樣,穿著黑色套裙,打扮的幹淨利落,頭發梳的一絲不苟。


    我說爸媽你們怎麽來了,大冬天的,怎麽都穿的這麽少?


    我爸說想我了,來看看我,問我要不要去他們的新家玩?


    我說好,我現在就去,我也要去新家住,再也不要和他們分開。


    我爸和我媽就笑了,一人牽著我一隻手,朝著一片黑茫茫的地方走去,那種黑是盲人的黑,沒有一絲光亮,我卻一點都不怕,因為我的手被爸媽緊緊握住……


    忽然,我的身體被誰從後麵拖住,那力氣非常大,拉的我邁不開步,最終把我拉離了爸媽的手。


    爸媽卻毫無察覺,徑直向前去了。


    我慌了神,大聲喊叫,喊他們等等我,可是他們卻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那一片黑暗之中,瞬間消失不見了。


    我的眼淚如雨一樣落下來,隨即就失去了知覺……


    可是,如果是完全沒有知覺,為何我還能感覺到一股柔軟而溫熱的力量包圍著我呢?


    又是誰的手,冰冷而繾綣,在我臉頰上輕輕拂過?


    ……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陣陣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吵醒,睜開眼睛,入目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和懸掛的吊瓶,應該是一間病房,房間內光線暗淡,像天色將晚,又沒有開燈的那段時間。


    “醒啦?”有聲音柔聲問道,粉色襯衫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視線裏。


    是沈七。


    我看著他,眼淚猝不及防地滑落。


    “沈七……”我喚他,剛開口,聲音就哽在喉嚨裏。


    隻有眼淚擋不住,嘩嘩地流下來。


    我向他伸出手,他矮身單膝跪在床前,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冰冷沒有一絲溫度,就是昏迷中拂過我臉頰的那雙手。


    “阿歡,別哭……”沈七說道,騰出一隻手擦去我臉上的淚。


    可是這淚怎麽這麽討厭,擦了又來,擦了又來。


    沈七發出一聲歎息,俯首過來,吻在我眼瞼上。


    “別哭。”他說道,把我的手拉到懷裏,捂在他心口上,“別哭,我這裏會疼……”


    會疼啊?


    可憐的沈七,那後麵的痛你要怎麽承受?


    我不忍再讓他難過,強忍住眼淚,扯出一個笑。


    “好,我不哭了。”我說道,“你快起來,地上涼。”


    沈七鬆開我,聽話地站起身來,他一側身,我才發現門口站滿了人。


    潘曉甜,高原,金繼業,金老大夫,還有金繼業的父母。


    竟然驚動了他們,年都不過就跑過來看我,真是讓我慚愧。


    梁薄站在人群的最後麵,一臉的落寞和疲憊。


    見我看過去,大家格外配合地讓到一旁。


    梁薄穿著萬年不變的黑色風衣,沉默地和我對視了兩秒,轉身大步離開了,黑色衣擺飄呀飄地飄出了我的視線。


    心猛地扯痛了一下,痛得我瞬間蜷起身子。


    他和沈七,傷了誰我都如此心痛,這個結,又要怎麽解?


    ……


    見我已經平息了情緒,大家夥才紛紛走進來,笑著向我打招呼。


    “死丫頭,真是嚇死我了!”潘曉甜嗔怪地說道,被高原一把揪住拖到一旁,“會不會說話你,長歡,你別理她,神經病!”


    “你才神經病!”潘曉甜瞪眼道。


    “現在感覺怎麽樣,餓不餓?”金繼業的母親探身過來,慈愛地看著我,柔聲問道。


    我差點又被惹出淚來。


    “不餓!”我說道,“伯母,真是太抱歉了,大過年的讓你們不得安生。”


    “傻孩子,說這些幹嘛?”金伯母笑著拍拍我,“好好養著,不要胡思亂想,年嘛,在哪過不是一樣,現在不都流行旅遊過年嗎,我們也趕一回潮流。”


    我客氣的話就沒再說,有些感謝,是要記在心裏的,不需要用語言來表達。


    金繼業也湊過來。


    “你沒事就好了,我這就回藥房去,店裏就剩張小翠和國仔了。”他說道,匆匆忙忙地走了。


    所有人都說過話後,金老大夫把他們通通趕了出去。


    “你是怎麽回事?”他拉了椅子在我對麵坐下來,嚴肅地說道,“不是交待過你有情況就要及時打電話嗎,怎麽突然間就這樣了?”


    “對不起,爺爺!”我慚愧地說道,“這回是我疏忽了,你交待我要平心靜氣不能讓情緒起伏太大,可我剛好遇到了一件讓我情緒失控的事……”


    “你呀!”金老大夫無奈地搖搖頭,“還有什麽事比你自己的身體更重要?這下好了,之前的藥都白吃了,還得重頭再來。”


    “再來就再來吧!”我也很無奈,還笑著勸慰他,“沒事,爺爺,我保證以後不這樣了。”


    “事已至此,說什麽都沒用。”金老大夫說道,“我根據你現在的症狀,把方子又改了改,從明天開始就是吃起來,按時吃,一頓都不能少。”


    “好,我知道了,謝謝爺爺。”我說道,“爺爺你沒有告訴他們實話吧?”


    “沒有,我隻說你是因為疲勞過度,神經衰弱。”金老大夫說道,“也不知道能瞞多久,其他人還好,你那個姓梁的朋友很難騙的,他似乎根本就不信,不過他什麽也沒說。”


    是啊,他那樣聰明的人,誰能騙得過他呀!


    我苦笑一聲,眼前掠過他黯然離去的身影,心又開始揪痛。


    金老大夫以為我倦了,又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起身要走。


    我猛然想起一事,又叫住他。


    “爺爺,你認識姓孟的中醫大夫嗎?”我說道。


    “姓孟的?”金老大夫略一沉吟,說道,“我倒是認識一個,不知道和你說的是不是同一個人,你問這個幹什麽?”


    “我無意中聽到陳世炎說給我開方子的大夫姓孟。”我說道。


    金老大夫神情一凜,臉色變了幾變,拈著胡須沒有說話。


    “爺爺,你認識的那個姓孟的是誰,他在哪坐診?”我又問道。


    “他叫孟傳祥,在市中醫院坐診。”金老大夫看著我,緩緩說道。


    “市中醫院?”我猛地一震,“難道就是你那個徒弟?”


    關於金老大夫那個很牛的徒弟,我也隻聽我爸說過一回,當時他並沒有說那人的姓名,我也壓根不感興趣,就沒有多打聽。


    原來他姓孟。


    “嗯!”金老大夫頷首道,“說起來,我也已經好幾年沒見過他了。”


    “為什麽?”我奇怪道,“你們這一行的不是都很注重禮節規矩嗎?按理你徒弟不是每逢年節就要去拜訪你嗎?”


    “理是這個理,可我早已與他斷了師徒之份!”金老大夫歎息道。


    我更加奇怪,問他為什麽。


    “我那個徒弟,是所有徒弟裏麵最聰明最有天份的。”金老大夫說道,“可正因如此,他心比天高,目空一切,爭強好勝,把我的本事都學會了以後,更是不可一世。而且此人醫術雖好,但醫德奇差,什麽錢都敢掙……”


    他說到這裏,猛地停住,倒吸一口冷氣。


    我也大驚失色。


    “所以,爺爺……”我看著他,遲疑地說道,“會不會是他?”


    金老大夫麵色慘白,卻還是搖了搖頭。


    “不,不可能。”他說道,“我那徒弟雖然貪婪了些,但總不至於開出害人性命的方子,醫者,仁術也,隻能救人,哪能殺人?”


    “可是,如果他真是一位仁醫,你又何至於把他逐出師門?”我緩緩說道。


    “不不不……”金老大夫連連擺手,“此事事關重大,還是不要妄加推測,必須問清楚了再說。”


    “是,我們當然不能胡亂猜忌人。”我說道,“所以我們這幾天先不要聲張,等過完年找機會調查調查再說,你覺得呢?”


    “行,那就這麽辦。”金老大夫說道,又囑咐我,“暫時保密,對誰都不要講。”


    我點頭應下了,他才歎息著離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也非常感慨,想他幾十年兢兢業業治病救人授藝,醫人無數,桃李滿園,若門下真出了一個敗類,確實夠寒心的。


    人哪,什麽時候才能停止自己的貪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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