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鬆胤嗓子裏“啊”地一聲叫,早已水淋淋濕遍全身,隻好趕緊用力摩擦皮膚,嘴裏的兩排牙齒打開了架。


    “擦肥皂!”龍尾命令道。


    孟鬆胤抓起肥皂便往身上亂塗,剛搓了幾下,龍尾已經澆下了第二盆水。


    沖洗完畢,擦幹身體,立即穿上衣服,但這並不說明神聖的規矩已經“做”完。


    “聽好,馬步沖拳,一百下。”龍尾命令道。“別不樂意,這也是為你好,受了涼感冒發燒,你自己倒黴。”


    這話倒有幾分在理,於是孟鬆胤隻得兩腿紮成馬步,兩臂平置於腰間,開始溫習偉大國術的基礎動作。


    等到做滿一百記馬步沖拳,孟鬆胤已是滿頭大汗,再無傷風感冒之虞。日後,每當回想起這屈辱的一幕,孟鬆胤總是又好氣又好笑,但平心靜氣一想,覺得這樣的規矩還是非常合理、必要的——在此歡聚一堂的來客,初來時非但骯髒邋遢,很多人身上還飼養著跳蚤、臭蟲等精巧的寵物,更有甚者,還生有淋漓盡致的疥瘡和萬紫千紅的花柳病,如果不在入監之初把好關,那大家就隻能有福共享了。所以,這洗澡的過程實際上相當於一道體檢手續,也是選拔人才、安排崗位的重要前提,如果糊裏糊塗地讓一位生著楊梅大瘡的傢夥去洗大家的飯碗,那該多麽噁心。


    回到號房,大家跳上鋪板坐回原處,老魯拉著孟鬆胤在自己身邊坐下,龍尾看在眼裏想說什麽,但沒說出口。


    孟鬆胤有點明白過來,龍尾的位置位於龍頭的右側第一,這就是說,地位是一人之下,眾人之上,有點類似於宰相的角色,而鋪板上其他人的地位,從座次上便能分辨出來,比方說老魯與龍尾相隔兩個位置,所以是排行老五——老魯進來的日子並不久,不知道是怎麽混到今天這個地位的?


    “現在明白我剛才在廣場上為什麽要打你耳光了吧?”老魯低聲問道。


    “明白了,為了把我弄進六號房來吧?”孟鬆胤的聲音同樣極低。“可為什麽一打就起作用了呢?剛才差點被塞進別的號房。”


    “日本人喜歡把對頭放在一起,這樣相互爭鬥、相互監督,他們不就省事多了?”老魯把嘴湊到孟鬆胤的耳邊,“六號房裏什麽人都有,你處處要當心哪,回頭找機會我再跟你細說。”


    “剛才你怎麽正好在廣場上呢?”孟鬆胤問。


    “每次有大批新丁入監,日本人都要玩殺一儆百的花招,這已經成了野川所的規矩,”老魯答道,“狗日的每次都要從各個號房裏抽人去看,今天正好叫到我,也算是一件巧事,否則就遇不上你了。唉,你要是進了別的號房,進門的規矩夠你喝一壺的。”


    “是啊,聽說新來的一般都得呆在便坑邊上是不是?”孟鬆胤問。


    “沒錯,等再來了新丁才能挪位置,”一旁的龍尾聽在耳裏,笑著插嘴道,“你小子運氣真他媽好,一來就插隊,現在差不多已經是老六的官銜啦。你讓老五說,剛才洗澡我他媽是不是夠意思?”


    “嗯,夠意思,算我老魯欠你一個人情,”老魯笑著點點頭,又對孟鬆胤說,“照規矩,至少要洗一、兩個鍾頭,用冷水一小盆一小盆沖。”


    孟鬆胤開始後怕起來,要是寒冬臘月衝上個把鍾頭,身體還不凍成冰棍?


    “喲,快開飯了。”龍尾看了一眼陽光照射在地板上的位置,這是此地的鍾表無疑。


    “老五,乘現在空閑,你教教新丁,先讓他學會報數。”龍頭翻了個身朝老魯細聲細氣地吩咐道。


    孟鬆胤現在知道了,說話低聲細調、有氣無力,每句話都需要別人重複、傳遞、放大,都是龍頭大爺及一切位高權重者應有的風範。


    “好,是得先教好了,回頭別惹上麻煩。”老魯答應著示意孟鬆胤站起來。“來吧,我先教你怎麽坐、怎麽立正、怎麽報數。”


    孟鬆胤心想,這有什麽好學的,連小孩子都會做。


    誰知,一學才知道沒那麽簡單。


    單說一個“坐”字,其中便大有學問:屁股坐在床板的邊沿,必須挺胸拔背,眼睛平視前方,兩手垂落在大腿上,關鍵是兩隻腳必須微微內扣,腳跟緊貼“床腳”,也就是那支撐床板的水泥墩——這樣做一是看上去特別有精神,二是如果快速、突然地站立,由於雙足內扣,重心前傾,不太容易保持平衡——萬一有人想對日本獄官進行攻擊,突然跳起身後必定會有一個挪動腳步調節平衡的環節,就這剎那間的延滯,對方已經足以採取應對措施。


    再說立正,其實也頗為不易。立,動作並不難,速度快點,啪一下站起身來即可;正,也不難,身型筆直,目不斜視就算圓滿完成。問題是,一般人在耳朵聽到“起立”的口令後,總不免有半秒到一秒的延遲,動作的完成看上去就顯得比較拖拉,如果是十幾個人一起站立,那快的快、慢的慢,簡直就不堪入目了。訓練立正的目的,就是要所有的動作一氣嗬成,耳朵聽到命令後不必將信息傳至大腦,直接指揮大腿即可。


    “千萬別不當回事啊,現在練這個可不是沒事鬧著玩。”老魯嚴肅地告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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