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什麽呀?快要開晚飯,我還得偷著洗一洗,那些死太監都長著狗鼻子……”停了下來,在鍾衛臉上親了一下,“你也快點回去吧!路上小心,有人問,別忘了我教你的理由!”


    “知道,”鍾衛捨不得,索性張開手臂抱緊了仁喜,“那些太監要是再欺負你,我就把他們都宰了!”


    仁喜卻笑了:“你還有那能耐?” 臉上的笑凝結住,眼睛裏似乎忽地就蒙了水霧,“有這心就好……”掙脫了依賴的懷抱,“別磨蹭了,快走吧!”說完,也不再與鍾衛羅唆,見身上看不出什麽破綻,躬身走出來,瞅著四下無人,趁著暮色掩蓋,悄悄地抄上小徑。


    小路有長得極高的花糙掩蓋,平日裏沒人走,仁喜向來謹慎,走路時雖然不敢東張西望,警惕性卻高的,忽地覺得不遠處的長廊裏走來一隊人,連忙往樹後隱了隱。


    十幾個侍衛太監擁簇下的,竟是洪煜!開始還不太明白,隨從跟著的人,怎麽都半躬著身體,沒一個人敢抬頭的?定睛一看,仁喜也徹底驚詫,萬歲爺身上,竟背著一個人,那人手很長,搭過洪煜的肩膀,垂著,玉一樣潔白,卻清楚是一名男子,未著官服,頭窩在萬歲爺的頸側,雖然看不見臉,仁喜卻猜得出,這宮中敢這麽放肆的,也就葉三公子了吧!


    心裏象給什麽咬了一口,也說不清是疼,是酸,還是什麽,總之就是非常不暢快,自從萬歲爺在獵場見到他,就再沒召見過自己。雖然宮裏傳的沸沸揚揚,卻也沒人敢確定萬歲爺拿他怎麽樣!仁喜並沒有躲避,眼睜睜著那貴為天子,叱吒風雲的男人,如今竟為了葉三公子折腰彎背。隻怕天不亮,這整個後宮,乃至朝廷,都知道葉三公子欺君,不管怎樣,又要有好戲看了吧?


    日頭沉了,月亮從東方升起來,洪煜想著剛才水邊對飲,那人潔白如月的臉頰,他的酒量可真是糟糕,還不知回絕,給酒便喝,舉杯就幹,不知底細的,還以為海量……誰知幾杯過後,“砰”地倒了,洪煜這才意識到,今日的酒不似昨夜的桂花酒那麽薄,難怪醉得這麽快!此刻老實地,在自己背後睡得正沉,貂皮大氅的覆蓋下,身子暖和得象個小火爐。他停下腳步,小聲對身後隨從說:“都別跟著了,常玉貴,你快跑回去,讓宮裏準備些熱水和醒酒湯。”


    奴才們依舊不敢抬頭,低頭領旨。深秋,五彩斑斕,形狀各異的ju花,開得如癡如醉,洪煜一人,背著醉酒深睡的葉知秋,走在一片花團錦簇之中,那一刻,不知道為何,心裏充盈著難以名狀的喜悅,象是變成與洪煜全不相幹的另一人。


    於海從先跑回來的常玉貴那裏已經聽說,葉三公子酒醉,被萬歲爺一路背回來的消息,雖然心裏有底,卻還是難免慌張,偷偷著了小太監,跑去華貴妃那裏報信,娘娘怎麽也得先知道,才能想辦法。


    洪煜剛進了寢宮的門,一群老老少少的太監便圍了上來,他不禁皺眉,有些不悅,沒好氣地說:“你們都讓開,去把床鋪好!”


    一個小太監爬到床上,整理好褥子,跪在那裏接著,洪煜蹲身,把知秋放在床上,立刻有人那被子將他蓋了個嚴實。他還沒見過如此乖巧的醉鬼,躺在那裏,依舊睡得熟,眉毛卻皺著,手在胸口抓,大概是不太舒服。伸手把小太監手的汗巾奪過來,洪煜剛要替知秋擦擦臉,站在一邊觀察的於海連忙上前:“使不得,萬歲爺,使不得!讓奴才們侍候就好,您這一路也累了,歇著吧!”


    洪煜象被什麽擊中,忽然意識到自己是誰,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剛才背著他走過花園的短暫路程,頓時無限恍惚著,極不真切,隻一點他能肯定,此時此刻,自己再不是那個人!竟會覺得悵然若失。


    站在一邊,看著太監忙碌,灌了些湯水下去,葉知秋中間吐了一次,卻沒清醒,吐過再扶回被子裏,翻了身繼續睡。都弄好了,洪煜把服侍的人都打發下去:“朕在這裏坐一會兒,都別來打擾。”


    屋子燒了檀香去酒氣,也寧神,床上的人連著翻了好幾個身,終衝著洪煜側身睡著,床頭幾案上蠟燭搖曳的光芒,照著胭紅未退的臉,酒醉後的葉知秋,與清醒時不太一樣,就象他身體裏還躲藏著另一人,隻有在這神智控製不嚴的時候,會跑出來。


    洪煜不知是被什麽蠱惑著,這葉三公子就是有什麽東西,吸引著他,靠近,再靠近……他的手,輕柔地擦過熟睡中毫不戒備的容顏,指端在飽滿的唇邊流連很久……忽地站起身子,大步走了出去,門外侍候的太監躬身請安,洪煜冷聲吩咐說:“把仁喜叫來!”


    第二天,葉知秋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他隨便整理一下,便端坐著,準備打坐調息,於海卻走進來,平時他打坐時間,是不會有人進來打擾,除非有重要的交代。


    “公公找知秋有事?”


    “我的主子啊,您犯大錯了,怎麽還有心思……唉,您記得昨晚怎麽回來的?”


    知秋一時發懵,遲疑地說:“隱約記得一些,不大真切……”


    “您是萬歲爺親自背回來的!”於海顫聲說,“這在宮裏是犯忌諱的,就算得寵的妃嬪,朝廷上吃香的王公大臣,沒一人敢讓皇上背呀!”


    知秋進宮之前,葉家是有找人專門教過宮中禮儀忌諱,自然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婁子!心裏有些慌,昨天剛跟皇上道過歉,說自己酒後失禮,就接著把最後的“禮”都失了,這在皇上跟前還有什麽顏麵?正懊惱著,卻聽於海說:“主子,你快收拾收拾,娘娘等著您吶!那頭一夜都沒睡,都在想萬一這事給人抓住了,該怎麽對付呢!”


    早飯也來不及吃,整理好就到了葉逢春那兒,就象於海說的,一夜沒睡她顯得格外疲憊,靠著軟榻,正有宮女抓腿按摩,卻沒於海說的那般慌張,或者是在宮裏呆的久了,大風大浪見的多,就算害怕也能掩飾得紋絲不露吧?


    “用了早飯沒有?”


    知秋知自己是闖了禍,搖頭,卻沒說話。


    “吳越滿,準備早膳吧,準備些三公子愛吃的。”說著,示意知秋坐下,又讓宮女退了,才對他說,“這後宮大也不大,小也不小,就是人多,眼睛多,雖說皇上背你,是你情我願,這傳到別人耳朵裏,就不是那麽回事兒了。看不上葉家的人,就算看見個小刺,也恨不得能劃出個大口子。你聰明,不用我明說,以後記著點兒吧!今兒個,怕是不能輕省了。”


    葉知秋水晶心肝,這話也點得透,看來一點小酒,害人不淺,說不上是害怕,隻是對那未知的,即將發生,又或者正在發生的事,感到無能為力……吃早飯的時候,一遍遍地,想起與自己對飲那人,一會兒愁眉深皺,一會兒笑得洪亮,他會怎麽懲罰自己?


    早朝上偽裝的平靜,終在洪煜的書房裏被打破,韓家一派的幾個老人,直指葉知秋欺君妄上,破了宗法規矩,主張按法杖責五十,以示警告;這涉及到葉派顏麵,葉相的擁護者自是不能同意,兩幫人,在禦書房竟吵了起來!


    第四章


    兩宮主子都故做閑適,奴才就要跑斷腿,這多事一日,禦書房,兩宮之間消息頻傳,對方一舉一動,不待須臾,便傳到雙方耳中。看似一件簡單的事,葉知秋今天會不會挨板子,可是關係到兩宮在皇上心裏的孰輕孰重,甚至映she了葉韓兩個姓氏,哪個才是這後宮的主人!


    葉逢春挺著肚子與葉知秋下棋,公主納祺也在,跟著奶媽玩得開心,“咯咯”笑個不停。下棋不過是個藉口,她知道知秋這時最專著,不太理會周遭,也許此刻是真煩了心,更沒心思管別人。葉逢春手握一白子,目光偷偷觀察著對麵的少年,雖是姐弟,兩人見麵的機會並不多。


    知秋偶爾回家,多呆在葉文治或母親那裏,跟逢春並不怎麽親。葉家老大在京的時候,要麽去山上陪伴,要麽接到他府裏住,對知秋的袒護和疼愛,旁人不親眼目賭,簡直難以相信。若非邊關艱險,恐怕這次遠征,早就把他帶在身邊了罷!


    逢春棋下得快,知秋卻慢,不知道此時腦裏想什麽,他低頭看棋盤,眉頭微微皺著,從對麵的角度看過去,那管挺拔的鼻子,帶著股撲麵而來的英氣。他長得跟大哥,可是一點兒也不象,心裏這麽想著,葉逢春將棋一推:“坐得我累死了,不玩了罷!”


    說完立刻有人撤了棋盤,在桌麵上擺了水果點心,葉逢春最近胃口越來越好,隨時隨地總有想吃的東西。她掰了半個石榴,因為多籽兒,石榴在宮裏格外吉祥。就算沒什麽味道,果肉也少,葉逢春有事沒事兒地,還是喜歡嗑上一個半個。


    “大哥最近有書信給你麽?”逢春向後靠著枕頭,邊吃邊問。


    “剛進宮那兩天收到一封。”


    “你回了?”逢春垂下眼簾,不想讓知秋看出她的心思。


    “還沒有!二哥說暫時不要跟大哥提進宮的事,就擱著沒寫呢!”


    “信裏可有說戰況?這段時間,邊關的摺子也少了呢!”


    知秋搖頭,“隻說了些那頭的生活而已。”


    葉逢春注意到知秋的領子裏多了件小掛件兒,乍看象柳條編的墜子: “那是什麽?拿來我瞧瞧。”


    “哦,大哥隨信寄過來的,”知秋解下來,遞給逢春,“說是邊關特有的一種荊棘,極有韌性,大哥將它剝了刺,颳了皮,編的平安符。”


    果然是大哥親手給編的,他戰事吃緊,損兵折將,卻還有心情取悅你啊!逢春心裏不是滋味,臉上卻笑的燦爛:“嗯,大哥小時候就愛用柳條兒編玩物,手巧著呢!戴著吧,有了這麽千金難買的平安符,別說今日這事,就是以後也能逢凶化吉,化險為夷了!”


    正說著,吳越滿推門跑了進來,口中連聲說:


    “娘娘,禦書房那頭散啦!”


    “誰讓你進來的?”葉逢春冷臉厲聲說道,“滾出去!”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吳越滿躬身退出去,把門帶上,在門外高聲稟告,“娘娘,萬歲爺那頭有消息了!”


    “進來吧!”葉逢春這才說,見吳越滿恭恭敬敬地站在身邊兒,問道,“怎麽回事?”


    吳越滿早把自己主子的脾氣摸得差不多,說話拿捏的本事相當高,見葉知秋在場,隻簡單地輕描淡寫:“萬歲爺把他們駁了,不準奏。三公子沒事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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