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依稀回憶起我都快一年沒感冒了,可能是耳朵的狀況每況愈下,連感冒病毒都對我格外開恩,可是一直跟著藝人連軸轉,以至於突然著涼,症狀就跟著排山倒海地來了。


    昏睡時就愛發一些亂七八糟的夢,如果入夢時尚有意識,有時就能多少左右自己的夢境。而這一次,我竟然夢見了高中時的塞林格,而我果然心滿意足地當上了他的跟班,幾乎跟他去所有地方,跟在他背後排隊打餐,他錢不夠時幫他打卡,他找不到空位時幫他占座,他逃課時幫他放風,在地鐵裏擠到他身邊,和他看向同一麵窗戶的風景…… 夢境的鏡頭像蒙太奇一樣切換著,貪心地想要在這一場短暫的夢中塞入太多內容。


    九月的天空像寶石一樣純淨,校園操場的跑道上放著跳高用的跳高杆和軟墊,我目視他從跑道那頭助跑,高高躍起,背身越過那道橫杆,白t恤在藍色的風中鼓起,腰上幹幹淨淨還沒有紋身,橫杆的高度相當於他的身高,雖然飛躍得很漂亮,運動長褲的褲腳還是碰到了橫杆,在他身體下墜的一瞬間,我偷偷扶住了快要掉落的橫杆,耳後是“噗”,一米八的身軀落進墊子裏沉重有力的聲響。我像被蘋果砸中的牛頓,隻是這次砸中我的是從樹上落下來的黑豹。


    他像年輕的公豹一樣翻身而起,我舉著手高呼:“學長,一米八!”


    十七歲的塞林格注視著那根詭異地沒有滑落的橫杆,雙手插在腰上,在陽光下歪著頭,那真是個完美的鏡頭。


    不管我和他說什麽,他都一個字不回我,但是光是默許我跟在他後麵,似乎就足夠了,我在他耳邊談音樂,聊動機,他也從不打斷我,好像我一生都從未有過這樣敞開心扉的時光。


    有一天我說著說著,一直坐在天台邊沉默不語的塞林格忽然轉身下來,從包裏拿出紙筆,筆在紙上十萬火急地寫了一筆,沒墨水,我忙換了一隻有水的筆給他,他接過來在那張紙上寫下了“天台”兩個字。


    “這是你發在第二張專輯裏的歌啊,林賽哥,原來你這麽早就構思了嗎?”我笑著說。


    他還是沒理我,兀自低頭記錄著零星的歌詞和旋律,下筆快而果斷,快到手背上的青筋都能看見。這種感覺我懂,像是積蓄在體內的音樂的能量迫不及待想要釋放。


    有一段旋律和後來的成品不一樣,他寫完又皺著眉迅速地劃掉了。


    我看他在這裏卡了很久,便哼出了完整的旋律:“反正都是你寫的。”


    十七八歲的林賽比二十七歲的塞林格著實要無情多了,我都這樣幫他了,他依然對我無動於衷,毫不客氣地記下了我哼出的旋律,寫完拿起紙來掃了一眼,我低頭看紙的另一麵,不敢置信:“林賽哥你數學拿的滿分啊!”


    話音未落,那張背麵寫著曲譜的成績單“嘩啦”一聲就這麽蓋下來,差點摁我臉上,我忙往後閃開了,打量塞林格,心說阿嵐說得不錯啊,真是混世魔王啊,誰能這麽不管不顧往一大活人臉上蓋紙啊,又不是蓋火鍋。


    塞林格將成績單放地上,拿起一旁的木吉他,盤膝而坐,他用了d調的和弦,伴奏開始,我登時緊張起來:“不會吧,你要唱嗎?”


    塞林格低垂著眼睛,一臉你是不是白癡的表情。


    “等一下林賽哥!”我忙說,“我還沒準備好啊——”


    要聽你的聲音了……


    還沒來得及做心理建設,他已經無視我的忐忑,唱了出來:


    我知道你就在這裏


    也知道你為什麽來了


    你想飛吧


    我很清楚那種無奈


    無非是被萬有引力


    困住了吧


    你想要的那種飛翔


    抱歉沒有人能給你


    但這裏可以看星星


    還有雲朵一年四季


    如果你想


    我也可以陪你聊聊


    這裏其他的風景


    鳥兒有時會在這裏誕生


    颳風時它們就乘風而去


    留下雛鳥的羽毛


    是送給我的蒲公英


    下雨時這裏的雨點會唱歌


    雨停後它們就結成彩虹


    沒人能在上麵行走


    但它能承受一顆心的重量


    我不知道你的故事


    你說心已經跳不動了


    就這樣吧


    但我還是想認識你


    在這裏露出傷口給彼此


    牽著手走吧


    如果還有明年的雲


    如果還有後年的花


    如果還有你的戀人


    如果還有你的孩子


    那個時候


    你也可以同他說起


    這裏曾經的風景


    鳥兒有時會在這裏誕生


    颳風時它們就乘風而去


    留下雛鳥的羽毛


    是送給我的蒲公英


    下雨時這裏的雨點會唱歌


    雨停後它們就結成彩虹


    沒人能在上麵行走


    但它能承受一顆心的重量


    如果還有明年的雲


    如果還有後年的花


    如果還有你的戀人


    如果還有你的孩子


    那個時候


    你也可以陪她聊聊


    這裏曾經的風景


    我第一次聽他嗓子沒壞掉前的聲音,雖然是在夢裏。


    彈完他將手掌壓在顫動的琴弦上,好像又變回了那個我熟悉的最佳貝斯手,但他臉上的青澀和年輕我素未謀麵,連指腹上的繭,也是年輕的模樣。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長了打在我身上,一陣風吹來,吹起單薄的成績單,我們一起出手壓住了譜子。我看著他,他仍認真低頭看著曲譜,比認識學姐時更強的心跳在這一刻擊中了我,我說:


    “學長,一起組樂隊吧。”


    塞林格緩緩抬起頭,英俊的臉正對著我的眼睛,他既是年輕的林賽,也是成年後的塞林格,我從他眼睛裏看見了一脈相承的堅毅和深邃。


    他將那把木吉他遞給我,這麽久後我們的視線第一次交匯,我無比鄭重地抬起雙手,那把吉他卻穿過了我的手,輕輕放在了我的身體裏。


    原來是這樣啊……


    我恍然大悟地看著他。


    ——


    黃昏後星光降臨,我陪著他目睹了白晝與黑夜交替的時刻,趴在天台邊時他忽然遞出一枚口香糖給我:“吃嗎?”


    我激動極了,能看見我了?!


    他笑了笑,又將口香糖收了回去,自己剝開了放嘴裏。


    我回頭,身後是掛在牆角,正在網子裏晃蕩的一隻小蜘蛛。


    “今天會不會起火啊?”我好奇地問,“你的涅槃日是在今天嗎?還是我夢見的已經是涅槃後的你了?”


    塞林格仍然安靜地看風景,操場上已經沒人了,學校外的小道上一男一女似乎在吵架,男生很突然地就給了女生一巴掌,在安靜的黃昏格外地刺耳。


    塞林格嚼口香糖的腮幫停了一下,淡淡地蹙著眉。女生捂著臉哭出聲,男生掉頭就走了,女生還在後麵哭著喊他的名字。


    整條街都是她彷如指甲刮擦玻璃般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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