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滾的世界不是陽春白雪,苦難和痛擊隻會讓我們更清醒,更加堅定自己想要的。我一直覺得正是那天捱下的這一頓痛揍,正是那天我腦海裏混亂地閃過的迷茫和不甘,讓我在樂隊的同伴都離開後,還獨自走了下來。


    有多痛,就能走多遠。


    至少以前一直是這樣的。


    航站樓樓下擺著一台鋼琴,這會兒有會彈的年輕人坐那兒彈著一首《i believe》,塞林格站在二樓的玻璃扶欄邊往下看,那年輕人彈了一會兒被女朋友叫走了,塞林格忽然問我:“你不想去彈一彈嗎?”


    他戴著墨鏡,自然是看不見表情的,我望了望樓下的琴,之前那個年輕人彈的時候就聽見了,琴的音色相當不錯,音準也聽得出近期有調過。


    我說:“那我下去彈一會兒?”


    塞林格胳膊搭在欄杆上,點了點頭:“我不方便陪你,你自己彈吧。”


    我往扶梯的方向走了幾步,心裏忽然有個念頭,回頭問:“林賽哥,你想聽什麽?”


    塞林格本來在看下麵的琴,聽到後扭頭看向我。墨鏡的顏色非常深,我能看到鏡片上自己的影子,和航站樓外藍得泛白的天空。


    “我想一想,”塞林格嘴角勾了勾,“你先下去吧,等我電話。”


    “好!”我心想是怕晚了鋼琴就有人捷足先登了嗎?三步並作兩步下了扶梯,有兩人並排站在扶梯上時我還讓借過了一下,也不知道在雀躍什麽,幾乎是小跑著抵達了鋼琴。


    坐在鋼琴前,回頭瞅了一眼上方,塞林格低頭在手機上寫著什麽,他黑襯衫的衣袖是半挽上去的,手腕上的潛水錶在陽光下耀出一個光斑,像一個信號,我放鋼琴上的手機震了一下:


    ——想聽《gravity》。


    又震了一下。


    ——bylotus


    我盯著手機有點發笑,不過叫萬有引力的歌確實挺多的。《gravity》裏有一段美輪美奐的吉他和貝斯的合奏,我想他是奔著這一段給我發歌名的。


    黑白琴鍵在充沛的陽光下發著光,彈響熟悉的前奏,音樂聲一點點接管了我耳邊嘈雜的世界,一切重新變得簡單,我在彈琴,又不那麽簡單,因為是彈給我的偶像聽。


    他不能彈,所以問我想不想彈,其實是“我不能彈,你替我彈彈它吧”。


    有過一次,從公司回公寓的路上經過新開業的琴行,瑪莎拉蒂堵在路上,我們都看見了琴行一樓靠窗的位置擺著的九尺大鋼琴,在經過一番“琴看著不錯”“要去看看嗎”“嗯,要”的對話後,沒幾分鍾我們就火速停了車出現在琴行了。


    得到店員許可後塞林格坐下來彈了一會兒,好吧不止一會兒,因為他戴著棒球帽和墨鏡,再說也沒彈lotus的歌,而是彈了德彪西,我覺得應該不至於被認出來。起初也確實沒人認出來,雖然有不少人站那兒在聽,但也隻是單純地欣賞“突然降臨琴行的古典王子”而已。後來有兩個女孩子進了琴行,悄悄問我,那是不是塞林格?我的表情估計挺蛋疼的,女孩忙說我們不會聲張的,能和他合個影嗎?真的好喜歡他啊!


    那聲音的末端都有些顫抖,我不忍心拒絕,就低聲說了聲“等他彈完以後吧”。


    這個時候,不要打擾他。


    塞林格對身後站著自己的粉絲一無所知,兩個女生也很安靜地一直等著他彈完,但顯然聽他彈琴的人群裏不止這兩個粉絲,不知誰將地址發在了微博上,沒幾分鍾琴行還是被慕名趕來見大明星的人們淹沒了。那天我們從琴行二樓穿過大廈,從大廈另一側的大門才得以離開。


    塞林格因為彈了這架九尺鋼琴引發了交通堵塞而上了熱搜。事後許章哥問我你怎麽可以放他進去彈鋼琴?怎麽想的?你是不是對他的人氣有什麽誤解?我也問自己,回答是大概因為沒聽他彈過鋼琴吧。不過自然不能這麽和許章說,隻能承認自己疏忽大意了,對他的人氣可能確實有點誤解(並沒有)。


    許章哥搖著頭:“我真是搞不懂你們音樂人,他家裏又不是沒鋼琴,公司也有,為什麽就是見到什麽都要去彈一彈?”


    我說因為那是九尺的施坦威。


    許章哥幾乎在瞪我了。


    我就是想告訴他為什麽,但他大概以為我是在抬槓了吧。後來下了樓我也醒悟過來,原來他並不是真想知道為什麽,那就是句抱怨的話啊……


    這雞同鴨講的,我都被自己逗笑了,估計等我離開後許章哥對聽不懂人話還窮抬槓的音樂人的抱怨得更上一層樓了。


    施坦威不是人人都能彈,更別提九尺的了,不過塞林格在伯克利肯定有彈過。我彈過最奢侈的琴,還是當年學校裏那台七尺yamaha。看起來仿佛和搖滾相去甚遠,但搖滾和古典其實是有很多共通之處,九尺施坦威的誘惑,空靈的高音,厚重的低音,但凡是會彈鋼琴的人都不會錯過。


    航站樓裏這台鋼琴是國產的,但音色和手感很棒,比當年參加比賽時贊助商提供的琴都好。塞林格家裏是有一台施坦威,但對搞音樂的人來說,看見樂器,就是忍不住想彈一彈,尤其是看起來很漂亮的樂器,又擺在很漂亮的地方,怎麽好拒絕這樣詩意的邀約呢?


    原版《gravity》裏那段吉他與貝斯的合奏非常輕盈,然而鋼琴的低音部和貝斯是截然不同的感覺,我想也無需模仿和原版一樣的感覺,畢竟我是替他彈的,塞林格不會想彈出一首毫無驚喜的鋼琴版gravity。


    如果他來彈,會怎麽處理左手的低音部呢?


    那段在藍天白雲間翻飛的吉他,氣流一樣托起吉他的貝斯,必須被鋼琴拉下來,從白雲變成白色的冰川,從藍天變成深藍的冰洋,必須要有另一種萬有引力,能夠讓冰川轟然下沉,讓冰雪們如煙火般噴薄而起……


    鋼琴也可以很搖滾,沒錯,這就是我要的萬有引力。


    手腕從琴鍵上抬起時,我還聽見鋼琴的餘音,在旋轉的引力場中冰冷地沸騰著。這樣差不多……就可以了吧。


    回頭望向2樓,塞林格依然站在那兒,搭在扶欄上的雙手此刻正按在欄杆邊,張開的雙臂間是一個漂亮的鋼琴跨度,他身後路過的人都穿著夏季的亮色,步伐輕快,隻有他是黑色的,靜止的,專注得像一台鋼琴,那些八度被他攬在懷裏,但你不彈他,他不會給你回應。


    我不知道自己期望從他那裏獲得什麽,是亮出大拇指,還是為我鼓鼓掌。不過還真聽到了掌聲,回神才見鋼琴邊站著不少人。


    “帥哥,能點歌嗎?”帶頭鼓掌的短髮女孩問。


    這時手機震了震,我忙說:“不好意思,已經有人點了!”


    手機上寫著一個“bravo”。


    又震了震:


    ——《bonfire》by遲南。彈完這首再彈他們想聽的吧。


    他聽過bonfire,我好像也不是特別吃驚了,隻是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愉快,沒頭沒腦對著手機說了聲“好!”被要點歌的女孩開玩笑道:“帥哥你女朋友在哪兒聽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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