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無法拒絕這樣的一雙眼睛,楚行雲直覺地點頭:“你放心。”


    冷於秋笑了:“你這人雖然有點迂腐,但說過的話還是算數的——榆木腦袋的好處就在這一點——寒兒交給你,我也放心。等你毒一解,就帶著他快走,他們要的既然是我,隻要我還在這裏,就不會為難你們。反正我也無藥可救了。”


    “其實我是很怕死的,自從有了這個孩子,我就怕極了死去。可是,越不想死的人,死得越快,老天就是這樣,喜歡做弄人……”


    他輕撫冷寒的額頭,目中流露出無限愛戀不舍,還有深深的、痛入骨髓的無奈。


    他的聲音也越來越輕,漸漸的消失在淒冷的夜色之中。


    第九章


    大名府的酒樓,大多是集酒館、客棧為一體的,福星樓就是其中之一。它的規模在大名府雖不能說是數一數二,數三數四還是有的,也算得上小有名氣。


    天剛蒙蒙亮,一輛大車從薄霧輕籠的遠處急馳而來,行至福星樓前時,趕車人一勒韁繩,兩匹馬長嘶一聲,堪堪停下。


    趕車的是個身穿寶藍色衫子的青年,一身英氣,怎麽看也不似一名車夫。他跳下車,上去拍打緊閉的店門。


    “誰呀?”


    一般酒樓這種地方,開門都不會太早。大清早來敲門,簡直就象是惡作劇。試想,誰一早就來喝酒、投店?夥計阿齊美美的春夢正做到緊要時刻,卻被這一通不識相的敲門聲驚起,憋足了一肚子的火,正想臭罵這不識好歹的傢夥,一開門見了這青年,竟罵不出了。


    “客官有什麽吩咐?”


    一錠銀子塞入阿齊的手中。“準備一間上房,要快!”


    青年說著走回馬車前,一拉簾子,一個紅衣小孩從車廂中跳出來。青年探身進去,抱出一個人來。


    這人的全身上下被棉被裹了個嚴嚴實實,隻有一綹頭髮散落在外麵,絲光華亮。青年抱他的動作十分輕柔小心,阿齊心想:這人莫非是個女子?莫非是一家三口出門在外,妻子不幸染了病?


    這樣的情形他其實也見過不少,隻是從來他見到的丈夫都沒有這青年英俊,孩子也沒有這紅衣小孩伶俐可愛。


    不知這妻子又是怎生模樣?他實在好奇的很。可是他踮起了腳,伸長了脖子,除了那綹頭髮,卻連一片肌膚也看不見。


    “你還不快去準備?”看他直發愣,青年不禁皺起了眉頭。


    “唔……唔……”


    阿齊趕緊叫出掌櫃的登記,又領著他們到了後院最僻靜的一間上房——這當然也是他們要求的。本來他也想跟著進去伺候著,結果紅衣小孩沖他嘻嘻一笑,“砰”的一聲關上了門,若不是他退得快,鼻子都要被撞歪了。


    紅衣小孩關上門,神色立時變了,快步來到床前,緊張的看向青年。


    “叔叔,我爹爹怎麽樣了?”


    棉被已經拉開,哪裏是什麽紅顏女子?那人滿臉鬚髮,分明是個落拓漢子。他雙目禁閉,麵色蒼白,臉上隱隱罩著一層黑氣,就算沒死也是病入膏荒了。阿齊若是看見,隻怕要失望得緊。


    這三人當然就是楚行雲及冷於秋父子。


    楚行雲掏出一粒丹藥來,塞入冷於秋口中。隨即將他身子扶起,自己則盤膝坐在他的身後,慢慢地將內力渡入冷於秋的身體,以助藥力盡快發揮作用。


    大約過了一柱香的時間,兩人頭頂冒起白煙,一滴一滴的細汗從冷於秋的額頭冒出來,他的麵色卻開始有了些微紅暈。緊接著輕“噫”一聲,緩緩張開了眼睛。


    “爹爹,你醒了。”小臉滿是喜色。


    冷於秋笑的依然虛弱,抬起手來輕撫兒子的頭。“你給我吃的什麽藥?”這句話卻是問楚行雲的。


    “天心大還丹。”


    “難怪。”冷於秋點點頭,隨即露出一絲苦笑,“如此珍貴的東西給我吃了不嫌浪費麽?”


    提到天心大還丹,武林中人大都會露出艷羨的神色來,那可是療傷補氣的聖藥,能得上一粒已是極難,實是珍品中的珍品。但盡管如此,也隻能吊得冷於秋一時之命,是以他有此一問。


    “我已經想到救你的法子了。”


    “唔。”冷於秋的反應極為平淡,隻是眼角間飛快的閃過一絲異彩。倒是冷寒心急地催促:“叔叔,你快說呀。”


    “你可聽說過‘山中子’?”


    冷於秋一怔:“就是那個神機妙算無雙、醫術超絕無雙、神功獨步無雙、脾氣古怪無雙的山中子?”


    “正是。”


    冷於秋長長籲了口氣:“這人或許救得了我,但他脾氣乖僻,又精通玄學,常說人的生老病死自有定數,對於求醫者多半閉門不納;何況他隱居多年,誰也不知道他的居所,即便是他肯醫,找到他之前,我已經毒發而死了。”說罷悽然一笑,哎!早知道不能抱以希望,果然……


    被這一笑的淒涼刺痛了眼,楚行雲隻覺熱血沸騰,抓住他的肩膀:“我不會讓你死的,隻要找到我就有辦法說服他!” 直到冷於秋悶哼一聲,他才驚覺自己的失態,放開了手。


    “若是找不到呢?”


    “那就再接著找!我手上還有七粒大還丹,足夠你支撐一段時間,我們不停地找,總會找到的!”


    很少能看見溫和沉穩的楚行雲露出這樣急切的神情,而那堅定的目光,更是讓人不自覺的感到他所說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冷於秋與他對視半晌,眼中漸漸有了光彩,他偏過頭去,過了良久,才道:“為什麽這麽幫我?”


    “因為我不能看著你死,因為……”因為什麽呢?怎麽也忘不了看他閉上眼睛時心裏的那分恐懼,怕從此再也見不到他,當時隻有一個念頭:要他活下去!


    可是,這話要怎麽說呢?“因為我不忍看著寒兒這麽小就失去父親。”


    他頓了頓,接著道:“隻要力所能及,我絕不會見死不救。不光是你,任何人都一樣。”


    的確,換了是別人,他也會傾力相救,義無返顧。不同的隻是那份感覺——他不懂這是什麽感覺!


    如果冷於秋是他的親人,他可以解釋為親情;如果冷於秋是個女子,他可以解釋為愛慕。


    可,冷於秋什麽都不是!


    他簡直沒有辦法去判斷那溢在心裏滿滿的東西是什麽!


    “是呀。”將他變換不定的表情收入眼中,又過了許久,冷於秋才吐出這兩個字。他的聲音很輕,很輕,似是嘆息,又似是鬆了口氣。


    “爹爹,你說楚叔叔能找到大夫麽?”


    “不知道,話倒是說的很漂亮,這幾天也不見他人影,誰知道幹什麽去了。”


    “他一定是自己出去打聽了,帶著咱們不方便嘛!”


    “你這小鬼倒是很相信他!就因為這些小東西?”


    在冷寒的麵前,擺著各式各樣的玩具,有彈弓、有泥人、有風車……隻要市麵上見得到的玩意,這裏一應俱全。


    這自然都是楚行雲買給他的,正如冷寒所說,為了方便,他將這父子兩人安置在客棧裏,又叮囑冷寒不要出去,以免被魔教發現。這些都是買來給他解悶的。冷寒自小長在山中,倒有一半未曾見過。小孩子哪能不愛這些?正玩得不亦樂乎。


    “楚叔叔很好呀,又照顧我,還救了爹爹你的命,是個大好人。”幾天下來,冷寒對楚行雲的好感成倍數上增。他對他們父子的好自不用說,這些玩具更是功不可沒。


    說得冷於秋心裏怪不是滋味,喃喃地道:“這點小恩小惠就收買了你,你還是我兒子麽?”


    過了一會兒,忍不住又酸酸地問:“我問你,是爹好,還是你的楚叔叔好?”


    “都好。”


    “誰更好些?”


    “這個……”冷寒側著腦袋想了想——看得冷於秋牙癢癢,心想這還用想嗎——終於展顏一笑:“當然是爹好。”


    沒等冷於秋笑出來,又加上一句:“楚叔叔也不錯,如果咱們能一輩子在一起就好了。”


    誰跟他是“咱們”?冷於秋忽然覺得自己父親的地位受到了威脅,忍不住道:“他跟咱們不是一路的,早晚都要分開。”


    冷寒又想了想,拍手道:“有了,人家說兩個人成了親就一輩子不會分開,爹爹,你幹脆和楚叔叔成親好了!”


    “咳咳咳……”冷於秋實在慶幸自己沒有喝水,不然難保不被嗆死。這小鬼,到底都在想什麽?“胡說!兩個男子怎能成親?”


    冷寒張著大大的眼睛:“為什麽不能?”


    “這個……不能就是不能!”


    “為什麽不能?爹爹,你不喜歡楚叔叔嗎?”


    誰會喜歡那個榆木腦袋?何況還是個男子?可是腦海中不期然浮現出楚行雲那雙真摯的眼睛,否認的話留在喉間,竟說不出口。許久,才正色道:“我隻愛你娘一個人。”


    冷寒眼珠一轉,還想說些什麽,卻被冷於秋打斷:


    “寒兒,試試你的新彈弓好不好玩?”說罷,伸手指向窗外。


    第十章


    “寒兒,試試你的新彈弓好不好玩?”冷於秋說罷,伸手指向窗外。


    一言未畢,冷寒的彈弓早已流星般she過窗紙,隻聽“哎呀”一聲,顯然窗外竊聽的人已經中招了。


    冷於秋武功高強,自然不可能不傳授給兒子,冷寒自幼便練習彈弓,力道雖嫌不足,但準頭絕對是一流。他一招得手,彈不間發,連珠炮般地打過去,窗外叫聲不絕。最可憐是那紙糊的窗戶,轉眼間已經被打成了篩子。


    “別打,別打!是自己人!”


    “誰跟你是自己人!”冷於秋嘴上雖然這麽說,還是示意冷寒停手。他最初以為是被魔教發現了蹤跡,但看這情形似乎又不是——魔教之中絕對沒有這種三腳貓的功夫。


    “吳兄,你怎會在這裏?咦?你的臉怎麽了?”楚行雲不知何時也已回來,正跟那人說話,看來他說是“自己人”倒是不假。


    “沒什麽,被小雞啄的。”


    冷寒奔出門去,拉住楚行雲的手:“楚叔叔,你可回來了,剛剛有一隻熊趴在窗外偷聽,你可見著沒?嚇死我了!”說著拍拍胸脯,做驚魂未定狀,可那雙狡黠的大眼卻怎也掩不住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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