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不多時,鄭孝胥頭頂閃著光回來了,說板垣已經同意,並且今晚要「為未來的執政舉行一個小規模的宴會!」


    我就是這樣,一方麵是渾身沒有一根骨頭是硬的,一方麵還幻想著未來的「復位登極」,公開走上了這條卑鄙無恥的道路,確定了頭號漢奸的身分,給血腥的統治者充當了遮羞布。在這塊布底下,從一九三二年二月二十三日這天起,祖國的東北完全變成了殖民地,三千萬同胞開始了染滿血淚的苦難生活。同時,我也給本莊、板垣之流增添了信心,奠定了他們「發家」的基石。鄭孝胥日記裏這樣記下了本莊、板垣等人的命運關頭:


    上乃決,復命萬繩栻往召板垣。遂改「暫為維持」四字。板垣退


    而大悅。昨日本莊兩次電話來詢情形,板坦今日十一時當去。暫許之議,


    十時乃定。危險之機,間不容髮。蓋此議不成,則本莊、板垣皆當引咎辭


    職,而日本陸軍援立之策敗矣。


    我的前半生--一 傀儡戲開場


    一 傀儡戲開場


    在板垣的宴會上,我的思想是紊亂而又矛盾的。我不知道對自己的命運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憂愁。那天晚上,板垣召來了一大批日本妓女,給每個赴宴者配上一名,佰酒取樂。他自己左擁右抱,把斯文正經丟得一幹二淨。他時而舉杯豪飲,時而縱聲大笑,毫不掩飾其得意的心情。起初,在他還能矜持的時候,曾十分恭敬地向我祝酒,臉上帶著暗示的笑容,祝我「前途順利,達成宿願」,這時,我覺得似乎可以高興一點。到後來,隨著欽量的增加,他的臉色越來越發青,情形就不對了。有個日本妓女用生硬的中國話問了我一句:「你是做買賣的幹活!」板垣聽見了,突然怪聲大笑起來。這時我又想,我實在沒有什麽值得高興的。


    我這種憂喜不定、前途茫茫的心情,一直保持到胡嗣瑗、陳曾壽等人回到我身邊的時候。這些老頭子得到關東軍的準許,能回到我的身邊來,都是很高興的。這種高興與其說是由於君臣重聚,倒不如說是出於官爵財祿的熱衷。他們一麵因我纖尊降貴屈為執政而表示悲憤,一麵向我列舉歷史故事,說明創業的君王每每有暫寄籬下,以求憑藉之必要。有了這些教導,加上商衍瀛拿來的「老祖降壇訓戒」,我的心情居然逐漸穩定下來。二月二十六日,我命隨侍們給我準備香案,對祖宗祭告了一番,祭文如下:


    二十年來,視民水火,莫由拯救,不勝付託,叢疚滋深。今以東三省


    人民之擁戴,鄰邦之援助,情勢交迫,不得不出任維持之責。事屬創舉,


    成敗利鈍,非所逆睹。惟念自昔創業之君,若晉文之於秦穆,漢光武之於


    更始,蜀先主之於劉表、袁紹,明太祖之於韓林兒,當其經綸未展,不能


    不有所憑藉,以圖大舉。茲本忍辱負重之心,為屈蠖求仲之計,降。心遷


    就,誌切救民;兢兢業業,若履虎尾。敢訴愚誠,昭告於我列祖列宗之靈,


    伏祈默佑。


    二月的最末一天,在關東軍第四課的導演下,瀋陽的所謂「全滿洲會議」通過決議,宣告東北獨立,擁我出任「新國家執政」。上角利一和鄭孝胥告訴我,這個會議的「代表」們就要來旅順向我請願,須先準備一下答詞。答詞要準備兩個,第一個是表示拒絕,等「代表」們二次懇請,再拿出第二個來表示接受。三月一日,張燕卿、謝介石等九人到達旅順。鄭孝胥先代我接見,拿出了第一個答詞:


    予自經播越,退處民間,閉戶讀書,罕間外事。雖宗國之砧危,時軫


    於私念,而拯救之方略未講。平時憂患餘生,才微德鮮。今某某等前來,


    猥以藐藐之躬,當茲重任,五中驚震,倍切慚惶。事未更則閱歷之途淺,


    學未裕則經國之術疏,加以世變日新,多逾常軌,際遇艱屯,百倍疇昔。


    人民之疾苦已臻其極,風俗之邪詖未知所屆。既不可以陳方醫變症,又


    不可以推助徇末流。所謂危急存亡之秋,一髮千鈞之會,苟非通達中外,


    融貫古今,天生聖哲,殆難宏濟,斷非薄德所能勝任。所望另舉賢能,造


    福桑梓,勿以負疚之身,更滋罪戾。


    然後由我接見。彼此說了一通全是事先別人已囑咐好的話,無非是一方「懇請」,一方「婉辭」。歷時不過二十分鍾,各自退場。三月五日,按關東軍第四課的計劃,「代表」人數增到二十九名,二次出場「懇請」。這次「代表」們完成了任務。我的答詞最後是這樣的:


    承以大義相責,豈敢以暇逸自寬,審度再三,重違群望。……勉竭愚


    昧,暫任執政一年;一年之後,如多隕越,敬避賢路。儻一年之內,憲法


    成立,國體決定,若與素誌相合,再當審慎,度德量力,以定去就。


    走完「過場」,我於次日和婉容以及鄭孝胥等人回到湯崗子。張景惠、趙欣伯等人早已在此等候,表示「恭迎」。我們在此過了一夜,次日一同前往長春。


    三月八日下午三時,火車到達長春站。車還未停,就聽見站台上響起軍樂聲和人們的呼叫聲。我在張景惠、熙洽、甘粕、上角等一幫人的簇擁下走上站台,看見到處是日本憲兵隊和各色服裝的隊列。在隊列裏,有袍子馬褂,有西服和日本和服,人人手中都有一麵小旗。我不禁激動起來,心想我在營口碼頭上沒盼到的場麵,今日到底盼來了。我在隊列前走著,熙洽忽然指著一隊夾在太陽旗之間的黃龍旗給我看,並且說:「這都是旗人,他們盼皇上盼了二十年。」聽了這話,我不禁熱淚盈眶,越發覺得我是大有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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