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朝滅遼,有宋朝的參與。從宋的角度,要恢復「中國」的版圖;從金的角度,則要趁機擴展勢力範圍,而不滿足於隻做一個關外藩邦。於是金宋開戰,靖康二年四月,金人攻陷汴京,擄徽欽二帝、後妃、宗室、大臣共三千餘人北返,北宋乃亡。金軍走之前,特地立了一個中國皇帝,這就是我們要討論的又一個著名漢奸張邦昌。


    石敬瑭雖是「兒皇帝」,畢竟還建了一個像模像樣的朝代,為殘唐五代之一。張邦昌接受冊封稱帝的「楚國」,卻隻存在了頂多個把月。金人前腳走,康王趙構即在應天府登基,是為南宋朝廷的「開國之君」宋高宗。張邦昌甩下「楚帝」不當,親到應天府謁見高宗,伏地慟哭請死。他本是宋朝的廷臣,並不想當皇帝,接受金人的冊封實在是不得已。高宗趙構問中書侍郎黃潛善如何處置?黃答:「邦昌罪在不貸,然為金人所脅,今已自歸,唯陛下諒而處之。」於是以張邦昌為太保,封同安郡王。


    但張邦昌終於沒有被原諒。不久,高宗起用因阻撓和議貶至江寧的主戰派朝臣李綱,他認為張邦昌身為國家大臣不能臨危死節,而挾金人之勢易姓更號,宜正典刑。遂將張邦昌流放至潭州,旋誅死。至於接受金人官職、儼然以「楚國佐命大臣」自居的一班朝臣,如王時雍、吳開、莫儔等人,也都遭流放。歷史學家稱張邦昌為「偽帝」,金人所封官職為「偽官」,所謂「楚國」亦被稱為「偽政權」。「偽」字與「漢奸」一詞聯繫到一起,就是從這裏開始。張邦昌的「偽帝」與石敬瑭的「兒皇帝」最大的不同,不是存在時間的長短,而在於他是外國侵略軍冊封的,與自己邀請來幫忙的外國「友軍」有著本質的區別。所以張邦昌「偽」,而石敬瑭不偽。「偽」者,假也。也就是不為咱們自己承認。


    張邦昌的節操當然不值得稱道,不過倒不是一個為虎作倀、有意出賣國家利益之徒。僅這一點他就比石敬瑭要好。他如果不出麵當「皇帝」,侵略軍肯定會另選一人來當,如後來金兵大舉南侵,冊立前濟南知府劉豫為「齊帝」。這是金人「以華製華」的政策。當然不是說,「我不當反正別人也會當,那還不如我當」。重要的是看他怎麽當。張邦昌至少做了兩件好事。第一,促使金人退兵;第二,將政權主動交還給中國的合法政府。他手下出任「偽官」的呂好問故意同金人說:「天生南北風習不同,北兵在南不習水土,且少留兵無濟於用,多留兵反而不便。」本來準備留兵實行長期占領、監衛的金軍乃全部撤離。而後,張邦昌又依從呂好問等人的主張,迎接因廢居私第倖免於難的元佑皇後入居延福宮,並遣使往謁康王勸進,最後自己跑到應天府請罪。照我看,黃潛善的處理意見是對的,有利於人心的歸附。李綱「正典刑」的主張則失之苛嚴,斷絕了所有因迫於情勢而暫時委曲求全的人員歸路。及至金兵再次南下,建立第二個偽政權,也就再沒有張邦昌的故事發生,而是一心一意奉金朝為正朔,與南宋為敵了。偽帝劉豫有心報效金人,又打不贏南宋,最後金人嫌他無能,派兵捉住,廢為蜀王。這個死心塌地的漢奸,比迫不得已的漢奸下場還是要好得多。古代最大的漢奸秦檜


    宋代是中國人重建道德的時代,也是漢民族走向衰落的開始。程朱的理學,民間水滸梁山式的義氣,史家歐陽修的節操說教,似乎都無濟於事。復國主義的仇恨與亡國危機的憂思,貫穿了南宋的一百五十年。對金朝是戰是和,成了忠臣與漢奸的試金石。這樣,就出了一種新的漢奸類型,即主和類漢奸,其最著名的代表人物是秦檜。


    說起秦檜,人們必然想起嶽飛,他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大民族英雄。他的故事婦孺皆知:文武全才,起兵抗金,精忠報國,大破金兀朮的拐子馬陣,名震中原,引起秦檜的忌恨及宋高宗的不安,連發十道金牌將他從前線召回,以「莫須有」的罪名被害,後來平反,封為鄂王,建廟於杭州,受後人祭拜。秦檜是嶽飛故事中一個永遠的反派角色,一個陰險的陪襯,死後也未能逃過,被鑄成鐵人跪像置於嶽墓前。本文因專門討論漢奸,所以主要說秦檜,而以嶽飛的故事作為陪襯。


    秦檜是主和的權相,嶽飛是主戰的名將,將相失和,主要是失在對金這一最重要的國策上。無論如何,秦檜誣殺嶽飛,是一樁令人痛恨的政治陰謀,其惡毒不可饒恕。不僅使原本國力虛弱的南宋痛失一位統帥級的軍事人材,而且首開以「莫須有」罪名迫害異己的惡例。他之所以被稱為漢奸,在很大程度上即因為此,因為他幹了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壞事。人們懷疑他的動機,是不是內奸?是不是金人派回來破壞抗戰的間諜?從他自述的「逃生歷險記」來看,可謂是破綻百出,難以自圓其說。種種疑點,經無數民間傳說、唱詞、小說、戲曲的演繹,漸漸形成了比正史還要令人確信不疑的事實。以他生前的惡行,這種指控不是沒有道理,也的確解恨。但歷史畢竟應該求實,不能以「莫須有」之道,還治「莫須有」發明者其身。


    以中國人對秦檜普遍的痛恨,他死後不久即遭道義上的鞭屍,果有充當金人內奸、間諜的鐵證,一定早被載入史冊。《宋史》是元朝所修,元先滅金而後滅宋,不存在要為金人諱及為金人間諜諱的理由。我們從信史上,實在找不到秦檜充當間諜和內奸的證據。秦檜主和,無論是迎合上意還是出於私心,總還是一種政治主張,不能以此作為定罪的根據。誣殺嶽飛固然可恨,但也隻能說明其人陰險、專橫,不能說就是通敵。他是把嶽飛作為主戰派政敵,而非作為抗金英雄來殺的。否則,他為什麽隻殺嶽飛,而沒有殺同樣戰功卓著的其他名將如韓世忠等人?歷史上,殺功臣名將的事比比皆是。即如前麵提到的李陵的祖父李廣,為衛青所逼殺;李陵的叔父李敢,則被霍去病暗殺。而衛青、霍去病也都是漢代抗擊匈奴的名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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