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燭影搖紅 一代明君死不明(2)


    當晚宿在行宮之中。宋太祖召呂餘慶飲酒談話。數盞杯酒一過,太祖屏退左右,從容問道:“卿讀的書多,不知世上究竟有神仙沒有?”餘慶對道:“古人筆記小說中,多有神仙事跡記載,但正史之中,卻是沒有的。畢竟誰也沒有見過。世上神道設教語多妄誕。臣以為仙人怕是沒有的。”太祖默然。良久,又問道:“那麽,一個人最長能活多久呢?”呂餘慶道:“史載,活得最長的當屬彭祖了,他活到八百歲。史書上又說,老聃也活得很長,總有三四百歲。這些記載是否屬實,無可稽考。但如今世上,活了百餘歲的人,所在都有,以臣想來,一個人隻要保養得好,百把歲卻是可以活的。”太祖神色漸活躍起來。問道:“那麽,長壽亦有道麽?”呂餘慶對道:“世上盛傳有呼吸養氣、導引、服食靈丹靈藥等長生之法。臣卻不知底細。”太祖點頭,道:“年前,朕曾召隱士杜若素詢及此事,他告訴朕:‘治國莫若親民,養生莫若寡慾’,這話很是有理,這些時來,朕努力寡慾素食,確覺康健了許多。”呂餘慶道:“皇上說的是。”太祖道:“那麽,卿亦知處士陳搏其人否?”呂餘慶道:“臣雖不識其人,卻聽說他是唐朝出生,至今怕有百十歲了,天下都道他是活神仙。依臣看來,也不過是精於養氣辟穀,養生有道的世外高人罷了,恐怕也不是什麽活神仙。”太祖道:“他住在哪裏?”餘慶道:“聽說他原住湖廣武當山,如今搬到華山居住,是從不下山來的。”宋太祖道:“朕青年時,曾師事辛文悅,他正是陳搏弟子,朕對陳搏心儀已久,前托人尋訪過,聽說他有時也下山走走的。朕登極那年,他騎驢過華陰,得知朕做了皇帝,便大笑墜驢,鼓掌道:‘天下從此太平了!’這卻不是世外人的言語呢!”呂餘慶小心問道:“陛下詢及此人,得非有意召見麽?”太祖嘆道:“朕近來頗覺身體大不如前,而北漢未滅,契丹虎視,為社稷計,願求卻病延年之方,卿能為我赴華山一行麽?”呂餘慶頓首領旨。


    次日,宋太祖率眾自回汴京去了。呂餘慶隻帶了一個隨從,微服西行。也不驚官動府,誰也不知他竟是當朝宰相。


    華山古稱西嶽,海拔一千九百九十七米,自來以雄險著稱。“自古華山一條路”,呂餘慶登山之日起個絕早,從玉泉院南登山,經過兩道石門,過沙夢坪,十八盤,回心石,再過千尺幢,已走得兩足酸痛,氣也喘不過來了,隻得坐在路旁石上暫息。這才猛地感到,一路來竟未遇見一個遊人、一個樵夫。一陣山風吹來,雖則是夏天,卻也吹得他一陣哆嗦。山澗沿路而下,潺潺有聲,卻襯得深山更是幽靜。遠望唯見林木蓊鬱,不知山深幾許。呂餘慶不敢多歇,吃了點幹糧,飲了幾口泉水,扶了隨從強打精神繼續前行。先過老君犁溝,繞猢猻愁,過臥牛台,上天梯,再登蒼龍嶺,愈走愈高,愈走愈險,前麵出現三條岔道,究竟陳搏住在何處?該走哪條道為是?心下踟躕。見路旁石碑上刻著“金鎖關”三字,他早打聽過,知道離華山絕頂已不太遠。此時天已擦黑,看出去,已不甚能辨山徑,此時既無宿處,又無人詢問,正心慌間,忽聽得左邊林木深處,依稀傳出一陣琴聲來,呂餘慶大喜,循聲尋去,隻見倚山傍林,結下了四五間茅草屋,屋外圍著一圈竹籬。籬上纏滿了藤蘿,籬內探出幾樹石榴花,茅屋中透出燭光。此時琴聲已聽得十分清楚,乃是《遊仙曲》。令人聽了,不覺意興高遠,塵意皆消。呂餘慶隨從上前叩門,隻叩了幾下,那琴聲頓停,走出一個丫角小童來,隔門問道:“客官找誰?”呂餘慶道:“我等是從汴京來的,入山隻為尋訪陳搏仙師,此刻天色晚了,便求一宿,還望主人勿卻。”那小童嘻嘻笑道:“隻這裏便是陳搏山莊了,客官請進。”呂餘慶大喜,當下忙拍去身上征塵,整理冠履衣衫,恭恭敬敬地隨了小童,進入室內,小童自去內室通報去了。


    此時,呂餘慶定下心來,引目四望,見自己坐的地方是一間客廳,茅草屋頂,黃泥塗牆,桌椅件件都是竹子編就的。隻壁上掛了一張山水畫,畫的正是華山,山徑上一個牧童坐在牛背上吹著橫笛,畫上題了一首郭璞作的《太華頌》:“華嶽靈峻,削成四方。愛有神女,是挹玉漿。其誰遊之,龍駕雲裳。”畫上沒有捧著玉漿的神女,也沒有龍駕雲裳的仙人,卻有一股仙氣,一股置身世外的清氣,看那題跋,乃是“扶搖子書於大宋開寶元年”——扶搖子是陳搏的道號。這是呂餘慶早知道的,他見書法飄逸,心中暗贊。正欣賞呢,卻聽得腳步聲響,從內堂轉出一個鬚眉皆白的老者來,朗聲笑道:“京華貴客,委顧茅舍,無乃太屈尊乎?”呂餘慶知是陳搏親自出迎,忙起身見禮,即命隨從呈上拜帖。陳搏細細看了,嗬嗬笑道:“呂相名動天下,今日識荊,果然不凡。此時諒必還未進餐。”便吩咐小童獻茶,再去整頓飯菜。呂餘慶細細打量陳搏,見他作道人打扮,麵色紅潤,甚少皺紋,怎麽也看不出已是百歲以上的人,況乃耳聰目明,舉止輕捷,一身清氣,真是有道之士,不禁肅然起敬。少停,小童端上菜飯來,不過是蕨薇、香菇、黃花、木耳等山蔬野味而已,卻甚是潔淨,味道也頗適口。陳搏陪著呂相主僕吃了一碗飯。重又分賓主坐下用茶。一隻小猴兒跳進來,爬到陳搏肩上蹲下,目不轉睛地瞧著呂餘慶,陳搏笑道:“這畜生很少見有客來,覺得新奇呢!”呂餘慶道:“想是道長平時寵得慣了,它如此親熱,竟無野性呢!”陳搏道:“也不是它無野性,隻因我也是野人一個,和它一般,所以就親近了。”呂餘慶笑了一笑。陳搏便動問道:“呂相不在朝廷燮理朝政,千裏迢迢來此荒山,不會隻是為訪勝尋幽吧?”呂餘慶回頭對侍從說:“取出來!”隻見那侍從打開包袱,捧出一個黃布包來,遞給呂餘慶,呂餘慶把它放在案上,三拜而後恭敬解開,隻見裏麵是鶴裳兩件,玉如意一柄,徽墨一盒,端硯一方,湖筆一盒,宣紙一令,《道德經》全卷,黃金一百兩。陳搏掠了一眼,微笑道:“老朽山居,如何需用如此貴重禮物?”呂餘慶道:“這是皇上著下官送來的,皇上久聞仙長清德,這些禮物,是皇上敬賢的一番心意。”陳搏道:“皇上日理萬機,何等忙碌,竟推恩澤及我這山野匹夫,倒也難得。”說罷,嗬嗬而笑。呂餘慶道:“皇上想請你鶴駕赴京一敘呢!不知仙長能應召不?”說罷,取出聖旨來,打算宣讀。陳搏按住呂餘慶雙手,道:“且慢宣讀聖旨,你看我這麽老了,千裏迢迢,怎生走得動呢?”餘慶道:“這個,仙長卻不需慮得,待下官明日下山,著轎子來抬你入京便了。”陳搏嘆道:“不是老朽要故作清高,乃敢違了聖旨,更何況呂相親自前來促行乎?再說,老朽也確實想見一見英主的德容,看看朝廷的一片新氣象。隻是老朽確實太也老了,百來歲的人了。這一路驚動官府,虛耗國庫許多銀子,於國於民一點用處也沒有,於心何安?這些禮物嘛,大部老朽便收了,這些金子便請呂相帶回去,老朽山居無用,再說無功也不敢受祿。”頓了一頓,又接著說道:“老朽是前唐僖宗幹符三年生的(公元876年),生的那年便碰上了黃巢之亂,我便是在動亂中長大的,一天太平日子也未度過,也算是生不逢辰吧!三十一歲時,看到後梁朱溫篡唐,從那以後,五代紛擾,幹戈不休。我也曾滿懷雄心,想拯億民於水火之中;我也曾學了一身本事,想佐英主統一宇內。隻是碰上的皇帝,個個都是圖謀一己之私,魚肉百姓,難道讓我去做他們的幫凶麽?這才隱居不出,著書立說,忽忽一輩子也就完了。現在,天下太平了,為了致太平,我一分力也未出,有什麽臉去見皇上呢?”話意淒涼,意興索然,呂餘慶聽了,不由得癡了。陳搏道:“請呂相為我善辭聖主,就說‘山野草民,無善可伐,無功可祿,不敢就征’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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