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恃功傲主 王峻離人骨肉情(4)


    果然不出匡胤所料,柴榮是閏元月丙申日入朝的,王峻於戊戌日趕回汴京,相距不過三天。周太祖見他果然回來,暗暗心驚,當下不動聲色,笑道:“賢卿回來得正好,朕正有一事委決不下,待與賢卿商量。”王峻問道:“不知陛下有何事下問?”郭威道:“朕隻一子,遠戍澶州,時或繫念。這次他回京覲見,朕便欲留他在京師任職,以為臂助,不知當否?”王峻一聽大驚,暗自慶幸回得及時,否則大事糟了。當下稟道:“皇上,不可!皇子柴榮春秋正富,往後隨侍之日還怕少了?正宜乘此時多歷練,以利萬世之基業,豈宜長居深宮,日近婦人內侍乎?況澶州控西北要道,非親近重臣鎮之不可,皇子豈宜遠離?”周太祖道:“澶州之北,更有鄴都王殷重兵鎮守,朕復何憂?”王峻道:“王殷雖則能了事,然而契丹、北漢卻是勁敵,豈可不設重防?”周太祖見他竭力反對,心中已是雪亮,然而還想再試他一試,便道:“朕召回柴榮,也不是要他居宮中,乃是打算讓他擔任開封尹,以固根本。澶州擬著張永德去替他,不亦可乎?”王峻急了,厲聲道:“皇上隻是顧念皇子。京師有甚不鞏固的?有臣等在,皇上有什麽不放心的?”郭威笑道:“還是賢卿思慮周詳,說的甚是。過兩日便著柴榮回澶州去吧!”王峻大喜退下。


    次日,太祖把柴榮找來密議道:“這賊子當真陰毒。這樣吧:孩兒稍住幾天便先回澶州去,嚴密戒備王殷動靜。京中之事,朕心中有數了,自有妥善安排,不必擔心。少則數月,多則半年,朕必召汝回歸。”柴榮歡喜回家,與親信呂慶餘、王樸、李崇矩、王敏及趙匡胤等密商數日,於癸醜日(即入京後第十八天)辭了周太祖,回澶州去了。


    王峻自周太祖與他言過有召柴榮回京之意,心知他兩父子情深,此次雖經自己力阻,把這事放下了,遲早總會找柴榮回來的。因此,私下策劃,把自己心腹一一安排到機要位置上;又賄賂內監,窺視太祖言行;復加強與各鎮節度使交通。這些,周太祖一一看在眼裏,卻絲毫不動聲色。二月庚申日,王峻赴閣,密奏:請以端明殿學士顏衎、樞密直學士陳觀兩人,代範質、李穀為宰相。周太祖道:“進退宰輔,是何等大事,豈可倉促為之?俟朕更思之。”王峻道:“範質起自僚佐,不諳大體,自為相以來,未見有所建樹;李穀墜馬傷臂,至今肩輿視事,且數月不入朝。宰相日理萬機,豈可以病夫任之?顏衎、陳觀學術淵博,識見明達,固陛下所知也,夫復何疑?”周太祖道:“範質、李穀自任相以來,小心謹慎,公忠體國,事功克集,未有隕越。且於諸事倫列明白,勇於諫諍,於朕多所匡正。李穀判三司,年來釐革弊端,減民負擔,倉廩日豐,國用以足,如此人才難得,更之頗難其選替。顏衎、陳觀皆非善理財者,眼下似非更換宰輔之時。”王峻不悅,道:“陛下尚未任使,焉知陳觀非理財能手?範質等不過善體陛下意耳,有何才能?似此閉塞賢路,豈不令天下有才之士心寒?”周太祖亦不悅,曰:“顏衎、陳規誠有才,然非宰相之器;李穀、範質、王溥等誠朕所識拔,然均非朕之親故,朕如此用人,有何不公?”王峻冷笑道:“此陛下之見耳,恐朝臣、百姓不作如此觀。”周太祖按下漸熾怒火,沉聲道:“然而卿自己作何如觀?”王峻大聲道:“陛下自任聰明,聽不進臣之逆耳良言,臣以為宰輔非選,朝政將日紊矣!”周太祖道:“卿以為顏衎、陳觀賢於範質、李穀乎?”王峻大聲道:“臣敢以身家性命擔保。”周太祖道:“既然賢卿力保,便依卿奏。此時日已過午,朕猶未食,卿且退。明日寒食,群臣休沐五日,俟假開,朕再‘書麻’如何?”王峻見周太祖終於拗不過自己,心中滿足,叩頭退去。(按昔日重大詔令,均用麻布書之,謂之‘書麻’)


    周太祖連連冷笑。癸亥日(即三日後,寒食休沐之期未滿)亟召宰相,樞密使入宮議事。範質、王溥、李穀、馮道及樞密副使鄭仁誨等陸續進宮。過了一陣,王峻施施然而來,甫入宮,數十名鐵甲侍衛即擁之入別所,幽之。眾人大驚。周太祖當即出殿接見諸臣,泣道:“王峻欺朕太甚。朕念其功,每每優容。近來竟欲盡逐大臣,剪朕羽翼。朕惟一子,彼專務間隔。前日暫令詣闕一見,彼亦心懷怨望。歷朝豈有身典樞機,復兼宰相,又求兼大鎮節度使者乎?觀其誌趣,殊未厭足。其居心叵測可知,無君如此,誰則能堪?故集諸卿議之,當何以懲處為妥?”馮道一言不發。李穀首先建言道:“王峻不臣之心昭然,此則不懲,社稷何安?今幸陛下早斷,宜盡斥彼之黨羽,宣詔布其罪行,專使曉諭王殷等,以杜後患。”王溥道:“陛下待王峻優容已久,今雖發其罪行,然亦不宜顯戮,恐駭物聽。隻遠貶邊戍,嚴加監視即可。方今大周基業已固,四方安靖,無慮動亂也。”範質道:“陛下剛果勇決,去此心腹大患,實朝廷之大幸也。況彼於初入開封時,曾下令大掠十日,開封百姓恨之入骨。今日貶斥,實合人心。唯陛下適才言及‘皇子間阻’,此實大事,社稷至重,自宜召回京師,以固根本。”魏仁浦道:“王殷握重兵在外,恐其生狐兔之悲,宜加意防之勿使生變也。”周太祖聽了,一一嘉納。次日(即甲子日),下詔彰王峻罪行於天下,其中有兩句話,說他“肉視群後,孩撫朕躬”(視朝臣如砧上肉,蔑視天子如撫嬰兒),這確實宣洩了周太祖積壓已久的憤恚之情。乃貶王峻為商州司馬,嚴加管束。王峻到商州後不久,因憤恨怨毒,疽發於背而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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