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一日, 鄭府之中十分熱鬧, 隻因今日正是鄭家太夫人的七十大壽。


    鄭府特地請了京城最好的戲班子進來祝壽, 賓客之中也多是世家貴胄、名門之流,這樣的富貴風光場麵, 可以說是鄭家有史以來的頭一次。


    自從靜王登基, 淑妃搖身一變成為太後娘娘之後,身為太後娘家的鄭府,也算是跟著雞犬升天了。


    今日更加叫人豔羨驚歎的是, 不僅朝中的名門世家來為太夫人慶生,就連尊貴的太後娘娘也親臨鄭府, 為親生母親鄭太夫人祝壽。當今聖上一向孝順,這次竟是陪著太後娘娘一起來了。皇後為表孝心, 自然也是陪同前往。


    太後娘娘和帝後三位貴人同時駕到, 為鄭太夫人慶生,這樣無上的榮耀,在天啟國開國至今,也算的上是十分罕見了。


    鄭府之中上上下下,就連府裏的奴仆臉上都是喜氣洋洋, 接待著一波波身份尊貴的賓客, 一時都有些手忙腳亂。


    太後深居宮中近三十年, 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回娘家,也有好幾年不曾回來過了,如今見著幼時所住的閨閣小樓,依舊是當年的模樣, 一時心中頗有些感慨,陪在年邁的鄭太夫人身邊,母女兩人絮叨著些陳年往事。


    見著皇帝和皇後都陪在一旁,便揮了揮手道,“皇上和皇後不用在這兒陪著哀家了,都出去逛逛吧。”


    皇帝明白太後娘娘這是想跟鄭太夫人說些私房話,也就行了禮,和皇後一道退了出去。


    帝後兩人出了門,一群打扮的雍容富態的貴夫人笑盈盈地擁上來,朝著帝後彎腰行了禮,請兩人去鄭府東邊的花園子賞花。


    皇後笑著應了,皇帝卻是興致缺缺,沒什麽賞花的心思,而且也不想圍在一大群女人中間,索性推了,決定找個安靜點的地方喝喝茶,休息片刻。


    這當皇帝也不是個輕鬆活,自從登基以來,每日上朝,就是聽那些個官員為了這個那個雞毛蒜皮的事兒,在下麵爭來吵去,吵得他頭疼。


    禦書房裏的折子要是耽擱了一兩天,立刻就能堆積成山,他平日裏連偷個懶都沒空。


    今日好不容易得出半天空閑時間,皇帝隻想找個地方一個人坐一會兒,清靜清靜。


    再說了,現在就算是他這會兒出去見外頭的那些個大臣勳貴的,也隻會讓在場的人徒增拘束。直到真的坐上了這個位置,才漸漸明白過來,什麽叫高處不勝寒。


    皇帝並兩個侍衛正繞過一處碧藍湖麵,隨意賞賞湖景。


    正此時,從斜對麵的方向,有個紮著雙髻的小丫鬟自一叢茂密的灌木叢之後忽然冒出來,不知怎麽的腳下一絆,整個人朝這個方向撲了上來。


    這丫鬟走來的時候,手中端著個描金托盤,托盤之上正盛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汁,這一摔之下,手中的托盤並著瓷碗猛地朝這邊飛出來。


    旁邊的侍衛及時上前一步,將那托盤和白瓷碗揮開,隻是那瓷碗中的藥汁卻已經是無法避免地朝這邊潑了上來。俗話說的好,覆水難收,便是那侍衛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將那墨黑的湯汁給擊退,隻能用身體擋了一擋。


    還是有部分藥汁衝著皇帝這邊飛過來,皇帝也是有些拳腳功夫在身的,當即便要閃開,身子朝旁邊一擰,卻是忽然扶著後腰嘶了一聲,還是被那藥汁潑濕了衣衫下擺。


    其實憑著皇帝的本事,本來想要躲開這一碗湯藥算不得什麽難事。


    壞就壞在,他七八天前剛被某人胖揍過一頓,如今舊傷還未全愈,雖然平日裏的行動已經無礙,但是反應難免要比以往遲緩些。這麽陡然一使力氣,尚未恢複的腰傷便又加重了幾分,這會兒隻能扶著腰暗暗抽氣。


    “大膽奴婢!竟敢冒犯聖上!”


    旁邊的內侍見皇帝受驚,厲聲嗬斥道。


    那紮著雙髻的小丫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告罪,一個勁兒地磕頭求饒。


    皇帝皺眉看了眼髒汙的衣角,眼中閃過一抹不悅,跟在後麵的侍衛見狀,上來就要來拿人處置。


    正當此時,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忽然響起。


    “雨晴參見皇帝表哥,還望表哥看在雨晴的麵子上,饒了這不懂事的丫頭一命……”


    皇帝抬眼看去,便見一個嬌俏的身影不知何時從後麵的樹叢之中繞了出來,柳條一般纖細柔韌的腰肢微微彎曲,輕盈地朝著皇帝行了一禮。


    這姑娘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身穿娟紗金絲繡花長裙,身段玲瓏窈窕,膚色雪白,容貌秀美,正是太後娘娘的親外甥女,皇帝的表妹——鄭雨晴。


    鄭雨晴經常進宮陪安樂公主和太後娘娘,皇帝自然是認得這位表妹的。之前齊楚楚得了瘋症,皇後說要給嚴青另娶,提的人選便是這位鄭姑娘。


    其實皇帝本來也不是那種斤斤計較之人,不過是弄濕了衣衫,因為這點小事將人斬殺那倒不會,侍衛拖下去最多也就是打兩板子,萬萬不至於丟了性命,又何至於有饒這丫頭一命的說法。


    這位鄭姑娘苦苦哀求的語氣,乍聽起來,他就像是那種草菅人命的暴君一樣。


    皇帝皺眉瞥她一眼,雖然那張臉容色秀麗嬌美,但因著她這幾句哀哀求饒的話,心中卻著實生出幾分不喜來。


    “皇帝表哥要怪,就怪雨晴吧,她既然是雨晴的貼身丫鬟,雨晴願意替她接受懲罰。”那鄭姑娘卻沒意識到皇帝的不喜,繼續嬌滴滴地求情道,長長的眼睫微抬,一雙嫵媚的眼怯生生地偷偷打量他,一副明明很害怕,為了貼身丫鬟卻還是決定挺身而出的模樣。


    聽說這丫鬟是跟在她身邊的,皇帝倒也懶得和這麽兩個小丫頭計較,本來濺濕衣衫也算不得什麽大事,便隨意地擺了擺手,讓下麵的人將那丫鬟放開了。


    鄭雨晴見他果然允了自己,垂著頭,塗了口脂的紅唇高高翹起,眼中閃過一抹得意之色。得知齊楚楚瘋了的消息時,她私下高興了好一陣,還以為總算是等到機會了,托了母親去太後娘娘身邊透個口風,她如今可是太後娘娘的親外甥女,這樣的身份,嫁給嚴青做繼室,那是看得起他。誰知道那姓嚴的如此的死心眼,非那個瘋女人不要,絕不肯另娶,為了給那個瘋女人治病,蠢得連將軍之位都辭了。


    如今既然嚴青那邊沒了指望,她自然是要為自己另謀出路。現在全天下,能比得上嚴青的,莫過於高高在上的皇帝了,要是能成為後宮妃子,那位正宮之主誰都知道是個不能生的,自己將來入了宮,隻要生下皇子,有太後娘娘為她撐腰,她又年輕貌美,難道還怕得不了皇帝表哥的寵愛,說不定將來能和太後娘娘一樣……那也是有可能的。


    鄭雨晴越想越是心動,連帶著看向皇帝的眼神,都多了幾分異樣的情愫。


    “表哥身上的袍子髒了,不如先隨雨晴到前麵的樓中稍坐片刻,雨晴這就派人去取幹淨的衣服來,給表哥賠罪。”


    皇帝現在衣衫下擺濕了一小塊,再要穿著這麽件衣服,的確有些不妥。他今日出來,穿的是常服,若是換一件也並無大礙。今日他隻是陪著太後出來恭賀鄭太夫人壽誕的,自然也不可能帶上換洗的袍子。聽到這位鄭姑娘這麽說,微微頷首,跟隨著鄭雨晴,徑直朝著旁邊的小樓走去。


    那小樓之中布置古樸典雅,屋中的桌案上擺了幾樣酒水點心和時令的新鮮瓜果。小樓背後是一片清幽竹林,前方是開闊湖麵,有微風拂麵,的確是一處休憩的好地方。


    “皇上,這是茗玉軒新出的酒,您嚐嚐看,可合口味?”鄭雨晴迎著皇帝進了小樓內坐下,瑩白素手執著桌上酒壺,笑盈盈地往白玉杯內斟了酒,纖纖十指捧著酒杯,送到皇帝麵前。


    隻是還沒遞過去,旁邊的內侍便先一步接了過去,手中捏了根銀針,在白玉杯中盛的酒液內試了試,待見到那銀針沒有變色,才將酒杯送到了皇帝手中。


    鄭雨晴咬了咬唇,麵上雖然沒說什麽,心中卻是頗有些忿忿不滿,這太監什麽意思,難不成她還會害陛下不成。等將來她成了宮妃,看這些人還敢不敢這般輕視她!


    其實內侍倒也不是怕她下毒,隻是一直以來,皇帝的膳食都是要以銀針試探,方可入腹的,絕不是僅僅針對於她。


    這茗玉軒新出的酒確實不錯,雖然比不得宮中禦酒,卻也另有一番香醇滋味,皇帝讚許了兩句,又飲了幾杯,鄭雨晴心情這才好轉了些,在旁邊繼續替他斟酒。


    這茗玉軒的酒雖好,後勁卻是頗有些大。皇帝一連飲了七八杯,再加上湖麵微風熏人,頓時有了幾分醉意,這陣子瑣事頗多,他也好久未曾這般放鬆過了,手肘支撐在桌子上,有些疲倦地揉著額頭。


    “皇上可是乏了,不如去後麵的榻上躺一躺,雨晴替您按一按頭可好?”鄭雨晴放輕了聲音,努力壓製著內心的激動和喜悅。


    皇帝酒量本就不高,這會兒半夢半醒之間,聽得也不甚清楚,隻以為身邊這人是宮內服侍的宮女,便含糊著嗯了一聲。由著內侍和鄭雨晴將他扶進了屏風之後的矮塌上,躺在榻上,閉目休息。


    鄭雨晴半跪在皇帝身邊,替他將頭上的玉冠輕輕取下,擱在旁邊的花梨木矮桌上。


    窈窕玲瓏的身子稍稍前傾,纖長的手指覆在男人額頭兩側,動作靈巧地替他按揉著,按了幾下,皇帝繃緊的眉宇漸漸舒展了幾分。


    的確不是鄭雨晴自誇,在這推拿按摩一道上,她倒是有幾分真功夫的。


    說起來,還多虧了太後娘娘,這人上了年紀,難免有些頭疼腦熱,腰酸腿痛的,為了能討得太後歡心,鄭雨晴的母親特地找了一位老師傅過來,教了她這推拿按摩的功夫,如今便是同那些個專門伺候的宮人相比,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鄭雨晴按了幾下,餘光掃到還杵在旁邊的內侍,心中不喜,麵上還是笑著道,“公公先下去吧,陛下這邊我來照顧就好。”


    內侍躬身站在矮塌旁邊,見到這位鄭姑娘主動服侍的殷勤模樣,哪裏還能猜不出其中關竅,他們這些身邊人,都心思活泛的很。想著這鄭姑娘既然是太後親外甥女,皇帝又是這般默許她留下的態度。


    自從皇帝登基以來,這後宮之中幾乎就沒怎麽進過新人,前段日子,太後娘娘正催著皇帝選秀女呢。


    瞧著皇帝這默認的態度,對這位鄭姑娘倒像是有那麽點兒意思,且這鄭姑娘又生的花容月貌,也就比起那位不可提及的夫人稍稍遜色一些,但在京城女子之中,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姿容了,討皇帝歡心也實屬正常。又有太後娘娘在,鄭姑娘若真想進宮伺候,恐怕也隻是遲早的事兒。即使他沒想著有意討好奉承,卻也不好得罪了這位未來的貴人。


    內侍稍稍猶豫了一下,笑著躬身道,“那就有勞姑娘了。”隨後往後退了幾步,十分知趣地退到了屏風另一邊。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原地,也不敢往那屏風那邊打量一眼。


    不知過了多久,屏風後頭忽而傳來一聲嬌滴滴的女子驚呼聲。


    內侍動了動耳朵,噫,難不成,陛下光天化日的就要在此……


    不過,有這麽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伺候著,溫香軟玉在旁,這男人嘛,哪裏經得起撩撥。他自己雖然不是完完整整的男人了,也十分能理解陛下。


    雖然白日做這事兒稍微有點那啥,但陛下如今可是九五之尊,這天下都是他的,還不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哪有人敢亂說。


    說起來,陛下的活春宮,他這還是頭一次聽呐……


    內侍正在心中暗搓搓地腹誹著,就聽得砰的一聲,不知是什麽東西裹挾著風聲飛了過來,正正好砸在了那麵黃楊木屏風之上。


    也不知道扔出來的力道是有多大,直接砸的那屏風都跟著晃了三晃。


    “哐當”一聲脆響,似乎有什麽在地麵上砸了個粉碎。


    下一刻,便聽到一個怒不可遏的熟悉聲音,跟驚雷一般在耳邊炸開。


    “小李子,給朕滾進來!”


    站在外麵的內侍頓時打了一個激靈。


    壞了壞了!


    聽陛下這中氣十足的吼聲,小李子哪裏還能聽不出來,陛下這是動怒了!立刻連滾帶爬地跑了進去。


    一轉過屏風,便見那位如花似玉的鄭姑娘,本來是跪在矮塌上的,替皇帝揉捏額頭的,這會兒卻歪著身子斜躺在地上,正捂著嘴嚶嚶低泣著。輕軟的衣衫有些淩亂,因著側躺在地的姿勢,胸前衣襟鬆開了些,露出嫩豆腐似的玉白脖頸和一截嫩黃色的小衣細帶,窈窕有致的身子更是因著哭泣輕輕起伏著,萬分惹人憐愛。


    就連小李子這無根之人,這樣的美色當前,都忍不住悄悄多看了一眼,不過他也就隻能看看了,很快便收了心。


    隻暗暗奇怪著,也不知這位鄭姑娘是怎麽惹怒陛下了,這樣嬌滴滴的美人當前,嚶嚶低泣的嬌俏模樣,竟也沒能平息陛下心中的怒火。


    “狗奴才!誰讓你擅做主張的!”


    皇帝從榻上坐了起來,快速合上被女人挑開的衣襟,俊美的臉上早已是鐵青一片!


    小李子這會兒便是再蠢,也能知道,皇帝這分明是不喜歡這位姑娘啊!都怪他一時糊塗!方才看著皇帝默認的態度,還以為是中意的,這才想著有眼色些,主動退出去。可看現在這樣子,皇上說不定要以為他是被這位鄭姑娘買通了,才會主動退出去方便鄭姑娘行事。


    想到這裏,小李子臉色頓時煞白,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求饒。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還請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皇帝心頭怒火未消,抓起旁邊矮桌上的一個白瓷杯,直接就朝著他跪著的方向扔了過去。


    那白瓷杯飛快擦過小李子的額角,從他的臉旁邊飛了出去,砰的一聲,砸在了地上,摔了個粉碎。要是被那杯子直接摔在腦袋上,少不得要頭破血流,砸在關竅處,一命嗚呼也是有可能的。


    其實皇帝到底還是手下留情了,看在小李子平日裏伺候的還算盡心的份上,並沒有下死手。


    小李子被砸的額頭紅腫,卻不敢伸手去摸,冷汗淋漓地趴跪在地上,慶幸撿回了一條小命。以後可得記住這個教訓,萬萬不能再這般自作主張,惹怒陛下。


    皇帝皺著眉,目光嫌惡地瞥了一眼斜躺在地上,嚶嚶哭泣的女人。


    他不過是喝了幾杯酒,在榻上躺著休息了片刻,正在夢中,忽然覺得有隻軟滑的手伸進衣襟之中,故意挑逗。


    前些時間因著身上的傷,他許久未曾寵幸過宮中嬪妃了,清心寡欲了許久,被一具馨香的身體這般貼著,很快就察覺到了不對勁。他一向不是縱欲之人,自然也不會因為這麽幾下,就起了什麽反應。


    一睜開眼,竟然這位膽大包天的鄭“表妹”。心頭便是一陣火起!


    這種男女歡好之事,在大多數人看來,是男子占便宜的一件事。要換成是貪戀美色的一般男人,遇到了這種美貌女子主動勾引的美事兒,最多也就驚訝片刻,溫香軟玉在懷哪裏會舍得推開,自然是順水推舟成了這般好事。一晌貪歡,最後再拿醉酒當做遮羞布,來掩飾苟合之事,以後說不定還能傳成一樁風流韻事。鄭雨晴或許便是這般打算的。


    但很可惜,有極少數男人並非如此。


    皇帝便是其中之一,他這個人,生平最恨被旁人算計!


    身為皇家子弟,即使是未登基之前,主動向他投懷送抱的女人也有不少,但他對這些個都生不出什麽好感來,隨便就能被一個女子蠱惑的,大多都是那些荒淫無度的君主。身為一個明智的帝王,自然不可能輕易被蠱惑。


    如今在這種床笫之私上,差點被一個弱女子算計得手,他怎麽可能不惱怒!


    便是他要找人尋歡,隻要一聲吩咐,自然有無數美貌女子送入後宮之中任他挑選。哪裏需要這麽個不知廉恥的女人自作聰明設下計謀,自薦枕席了!


    皇帝眉間越皺越緊,看也不看鄭雨晴那邊,隻不悅地瞥了眼跪在地上,正瑟瑟發抖的小李子,怒斥道。


    “還不將人拖出去!”


    “是是是!奴才遵命!”


    小李子聽了皇帝這話,如蒙大赦,連連又磕了三個響頭,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伸手便去扯躺在地上的女人,要將人拖出去。


    廢話,陛下能不追究他的責任已經是萬幸,現在,他可得嚴格地按照陛下的吩咐來,說不定還能將功贖罪一把!


    誰知才剛碰到那女人的胳膊,鄭雨晴忽的甩開他,衝到了要下床的皇帝身邊,抱住他一條腿,一雙淚光盈盈的眸子望著他,梨花落雨狀嚶嚶哭泣。


    “陛下,雨晴是真心愛慕您,一時情不自禁,才會做出這種事情的。陛下,求您原諒雨晴這一次,雨晴再也不敢了。”


    愛慕?


    嗬,當他是蠢貨嗎?


    皇帝心中冷笑一聲。


    他記性可不差,月餘之前,這位鄭姑娘可還妄想著嫁給阿青做繼室,做國舅夫人的。


    怎麽,現在是瞧著國舅夫人做不成了,便想到來勾引他了,順便撈個皇妃當當?


    想的可真美!


    這種水性楊花、見異思遷之人,便是有幾分美貌又如何,他根本不屑於迎進宮中!


    皇帝不耐煩地一腳踢開她。“看在母後的麵子上,朕今日且饒你一命!”


    今日是既然是鄭老夫人的壽宴,他也不想在這種時候傳出什麽難聽的話來,把好好的一樁喜事給弄成笑話,讓太後娘娘麵上無光。


    “狗奴才!還愣著做什麽!將她拉出去!”


    小李子見狀,趕緊奔上前,將人拽住往外拖,他力氣好歹還是比鄭雨晴大多了的,方才是不夠謹慎,這才讓她逃開了。


    而鄭雨晴,早在皇帝踹開她的時候,臉色煞白一片。


    怎麽會這樣,她一向自詡容貌過人,比宮中的幾位貴人都要略勝一籌,陛下怎麽可能絲毫不動心……


    她今日,連自己的清白都賭上了,本以為就算陛下醒來,美人在懷,也不會拒絕,到時候她便可以心想事成、一步登天。


    可她都這樣主動了,這位陛下居然半點反應都沒有,柳下惠再世怕也不過如此了。


    聯想到陛下自登基以來,還未納過新妃。


    後宮之中妃子寥寥幾人,皇後多年未孕一無所出,皇上至今也隻得了一個貴妃所出的皇長子,便再無所出。


    鄭雨晴忽而心中一驚,像是想明白了什麽,難不成,陛下其實是身體上得了什麽難言之隱……


    ————


    那日皇帝借著身體疲乏的緣故,很快離開了。


    紙到底是包不住火的,雖然外麵的人不一定知道,太後娘娘卻通過鄭府得知了這個消息。其實若是皇帝有意,她倒是有意讓鄭雨晴進宮給自己做個伴。


    但既然皇帝對她明顯不喜,親生兒子自然是比外甥女要重要的多,即使太後有意讓兒子開枝散葉,也得納兒子喜歡的姑娘進宮才是。


    太後娘娘考慮兩日,索性下了一道懿旨,直接為鄭雨晴指了一樁婚事,徹底斷了她的心思。


    那劉侍郎家的公子哥兒,不過是一介五品小官,鄭雨晴本是要打算當皇妃的,哪裏看得上這種人,雖不得不領旨成了婚,婚後卻頗有些意難平。成婚初始,劉公子還因她容貌美麗暫且容忍,到後來見她一直不冷不熱,心思便也漸漸淡了,納了個善解人意的良妾,和這位正室夫人卻是漸漸相敬如冰了。


    ————


    采選秀女一事,便在太後的催促之下正式納上議程。即使太後不催,那些個朝臣們也要坐不住了,怕是再過幾日,便要紛紛上折子求皇帝充實後宮,為皇室開枝散葉了。


    好在皇帝也沒有拒絕,守孝期一滿,就正式下了旨意在民間征選秀女。


    經過三輪篩選,最終皇帝欽點,留下九名女子,封了兩位婕妤,兩位美人,一位常在和四位采女。


    皇帝白日處理政事,每月雨露均沾,倒也不特別偏寵於何人。


    數月之後,有位江采女成功懷上龍種,次年生下二皇子,剛出娘胎,皇後便說動皇帝,將這孩子抱養在了名下,記做嫡子。至於江采女那邊,因生下皇子有功,升了嬪位。


    皇後望子成龍心切,誰知這二皇子卻是天資十分普通,遠遠不能與聰穎的大皇子相提並論。皇後惱他愚笨,背不出書,便罰小小的孩子跪在地上,用藤條抽手心,二皇子因為懼怕養母責罰,本來還算活潑的性子,變得越來越膽小內向。


    皇後見他這副懦弱無能的樣子,深覺這個兒子不爭氣,心中越發氣急敗壞,到後來愈演愈烈,每每稍有不滿,便私下虐打,年僅四歲的小皇子胳膊上布滿青痕。直到有一日無意之中被皇帝撞見,皇帝勃然大怒,大罵皇後蛇蠍心腸,下旨禁足皇後半年,宮中一切事宜交由貴妃管理。


    皇帝將二皇子送還江嬪身邊,由她這個生母親自照顧,原以為二皇子會慢慢恢複好轉起來,誰知幾日之後二皇子偶感風寒,因為身體之前被虐=待太過孱弱,且病中噩夢連連,竟是沒挨過去,很快便去世了。


    親生兒子好不容易回到身邊,還沒來得及嚐到母子重逢之喜,孩子卻陡然撒手離開人世,江嬪痛哭了整整三日,最後暈死過去,大病一場。


    皇帝心中亦是大慟,深深後悔當初不該將孩子交給皇後,否則二皇子也不會如此早逝。在二皇子靈前枯坐了一宿,看著小孩子可憐的屍身安靜地躺在棺材之中,再也沒法開口叫他一聲父皇,一夜之間,竟是蒼老了幾歲。


    半月之後,皇帝在朝堂之上,稱大皇子機敏睿智、仁德兼備,適合為儲君人選,正式宣旨立皇貴妃所生的大皇子為太子。


    皇後得知消息,氣的將坤寧宮殿內砸了個遍,急火攻心,當時就噴了一口鮮血。


    太醫診完脈,一副副湯藥喝下去,皇後的病狀卻沒有半分好轉,反倒生出肌膚潰爛之症,奇癢無比,身上布滿了紅腫疹子。


    貴妃一時大驚,派人徹查後宮,原來竟是江嬪買通下人,在皇後藥中下毒。


    被抓到皇後麵前之時,江嬪麵上無半分懼色,看向皇後的目光中滿是怨毒,眼中竟是流下兩行血淚來。


    “你可知,麟兒臨死前都在做噩夢,一邊哭一邊喃喃念叨,“麟兒乖乖聽話,母後不要打,麟兒痛,母後抱抱。””


    “你既然不喜他,又為何當初要從我身邊奪走他!他把你當做親生母親尊重親近,你卻好狠的心,竟是百般虐待於他!”


    “你這該死的毒婦!都是害死了我的麟兒!今日這都是報應,報應哈哈哈!”


    “這□□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就是要讓你飽受折磨而死,要比我兒痛苦上一千倍一萬倍!”


    江嬪說完這番話,皇後已是目眥盡裂,正要派人嚴刑逼問她解藥之事,江嬪卻是麵上浮出一抹詭異而又幸福的微笑來,喃喃了一句“娘幫麟兒報仇了,這便下去陪麟兒。”便直接咬牙自盡了。


    皇後氣的又一次毒發,宮女隻得用麻繩縛住她的手腳,才能讓她不去亂碰,全身肌膚奇癢無比,一時像是被無數小蟲在啃噬一般,一時又像是尖銳的刀子刺進每一寸肌膚,偏偏又半分動彈不得,隻能生生咬著牙忍受下來,每次毒發,簡直猶如人間地獄。


    不過三四日時間,還沒等禦醫那邊研究出解藥,躺在床上的皇後已是消瘦的不成人形,全身上下布滿了膿腫,散發著一股難聞的異味,連伺候的宮女都不願意接近了。


    老夫人年歲已高,卻還是強撐著進宮去見了她一麵。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她那麽盼望有一個孩子,偏偏從人家手中奪來了卻不懂珍惜。


    老夫人隻勸她,如今太子已定,便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沒的了,好好養病,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才是福。


    皇後經曆了這幾日折磨,目光早已呆滯,像是死過一遭的人,聽著老夫人在旁邊絮絮低語,不知怎麽,想起了二皇子剛出生的那時候,又軟又白的小胖孩子,生的十分可愛,將他抱在懷中,還會咧著嘴衝她傻乎乎的笑。


    她那時候,是多麽喜歡這個孩子啊。聽他哭一聲,心中就糾成一團,生怕他困了餓了,又或是哪裏不舒服了。


    他十一個月大的時候,第一次能站起來,每一次學走路,她總是忍不住張開手護在他旁邊,生怕他跌了撞了摔跤了。


    一歲半的時候,看著他跌跌撞撞地奔進自己懷裏,張著胖乎乎的小手,親昵地摟著她的脖子,撒嬌要娘娘抱。


    後來,是什麽時候開始不一樣的呢。


    是他兩歲半都不會數數字,還是直到三歲都背不下一首詩開始的呢。


    慢慢的,隨著年歲增長,她對他的要求越來越高,對他平庸的資質越來越不滿。每次不滿,她對他的喜歡便減少一分,對他的痛恨便增多一分,痛恨他為何天生這般愚鈍,為何不能像大皇子一樣,天資聰穎,萬事一學就會。


    不管她怎麽教,他再怎麽努力,都是學的慢吞吞的,她在他身上看不到半點希望。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漸漸變成了一次次可怕的懲罰。


    與此同時,他也越來越害怕她,不再親熱地喚她娘娘,而是變成了疏離的母後。每每看向她的目光,都充滿了驚懼,因為怕犯錯,怕鞭子再一次地抽下來。


    她對他失望透頂,那個懵懂無知的孩子,卻在臨死之前,還在夢中盼著她能變回去,能再像以前一樣抱一抱他。


    她這樣雙手沾滿血腥的惡毒之人,哪裏還有臉去麵對他。


    江嬪說的沒錯,她該死!


    這些都是她該得的報應!隻是她一輩子也還不清了,再怎麽報應,那個孩子卻永遠也回不來了……是她毀了他……


    老夫人離宮之後,再一次噬心灼骨的毒發折磨開始時,皇後忽然攥緊手中藏了許久的銀簪,一個用力,狠狠刺進脖頸之中。


    淚水自她緊閉的雙目中,緩緩地流了下來。


    即便是死了,她也再沒臉去見那個孩子……


    ————


    皇帝收到消息的時候,正在禦書房批閱奏折。


    小太監跌跌撞撞地闖進來,噗通一聲跌跪在地上,聲音中滿是慌張。


    “稟陛下,皇後娘娘她,薨了。”


    皇帝手中一顫,握著的筆杆掉了下去,砸在準備批閱的奏章上,在幹淨的紙麵落下一團烏黑墨跡。他忽然覺得嗓子堵得慌,隻懷疑是聽錯這小太監的話了。


    直到那小太監再次重複了一遍。他才確定了,自己並沒有聽錯。


    他與皇後少年夫妻,相處十餘載,年輕的時候,也曾有過溫馨甜蜜的時光。隻是過去太久,久到他都快記不住了。


    盡管這些年來,兩人關係越來越惡化,他卻沒料到,皇後會走的這樣早。


    渾渾噩噩地隨著眾人走近皇後寢宮,榻上的人屍身早已冰涼,平靜地躺在那裏,就像是睡著了一樣。那張曾經溫和柔美的臉,早已被病痛折磨的變了樣,臉上猶帶著悲戚之色,仿佛有什麽解不開的痛苦。


    孩子,妻子,一個接一個地離他而去。


    而他身為孩子的父親,身為妻子的丈夫,原本可以從一開始就阻止這一切悲劇,隻可惜,他把太多的精力,放在了國事之上。他記住了自己為人君的身份,卻忘記了自己為人父、為人夫所該承擔的責任。


    這一瞬間,他忽然覺得,這帝位孤寂冷清的可怕。


    皇後薨,眾人皆以為,皇帝會將太子生母——貴妃娘娘冊封為後。


    誰知,皇帝卻並沒有這般做,後位一直空懸。皇帝沒有再娶,也沒有另立。


    太子十六歲大婚過後,在帝位勤懇了十多年的皇帝以身體不適為由,不顧眾臣反對,執意退位,削發出家,遊曆天下,開始了修行之路。


    太子登基之後,封太子妃為皇後,迎貴妃娘娘為聖母皇太後。


    新帝賢能,以寬厚著稱,恭儉愛民,以德治國,廣納有識之士,知人善任。又體察民勤,薄收賦稅,整飭綱紀,開創了天啟新一代繁華盛世,百姓皆安居樂業,國家太平,天下歸心。


    作者有話要說: 帝後虐完了,後麵還有個番外就是將軍和楚楚養娃日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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