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由來方覺醒,沈昭嬑隻覺著荒唐至尤,她手指輕顫著,捧起茶杯,慢慢喝水,試圖讓自己的冷靜下來。


    茶水已經冰涼,嘴裏漫起了一陣澀然,耳裏聽到有人在傳唱她名字,她坐在長案前,茫然四顧,好像要看看究竟誰在叫她。


    第二聲傳名響起,沈昭嬑忽地感到四麵八方的目光全落在她一人之上,包括那位站在齊雍後側方的張朝雲。


    以及齊雍。


    沈昭嬑這才驚覺,接下來輪到她表演製香,方才她沒有應名登台,已經是失禮了。


    頂著齊雍幽深的目光,沈昭嬑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慢條斯理地整了衣裳,低眉斂目地走到台前,斂衽下拜:“小女方才心緒不平,有失禮儀,請皇後娘娘恕罪。”


    選妃宴是皇後娘娘辦的。


    皇後娘娘笑容溫和:“無妨的,我方才得知張聖公過來,也是大吃了一驚,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沈昭嬑鬆了一口氣,似這樣的話,皇後娘娘說得,她卻說不得。


    張聖公身份超然,由不得她一個閨閣女子借他之名作筏子,所以她隻說了心緒不平,沒說為什麽,但旁人一聽就知道原因,張聖公進宮這事,本來令許多人大為震驚,心緒難平,她方才失禮之處,便也情有可原。


    “小女於製香略有心得,今日便製一福壽香,於在座品鑒。”


    沈昭嬑斂衣坐到長案前,手上穿上了蠶織手衣。


    為了使製香環節觀賞性更強,一些香藥隻是粗磨了一遍,還需要細磨、精研、篩粉。


    沈昭嬑柔荑纖妙,指尖輕攏慢撚抹複挑,手腕關節彎曲、旋轉、跳躍和抖顫,輕靈像一支優美的手指舞,似正在彈奏一支美妙的琴曲。


    大周朝不論男女都有品香弄香的習慣,便是文人雅士之間,也經常會聚在一起品香、鑒香、鬥香。


    先觀其香品氣韻,再察其香煙聚散變換,看其香品形製,除此之外香霧的形態、留香的時間,及其辯藥、和香、香器種種,稱之為【銘香雅事】。


    待香粉準備完畢。


    沈昭嬑脫掉了手衣,開始配伍。


    她動作極快,不需要去論斤稱兩,銀勺在手,取用多少憑著手感就能做到不差分毫,場中已經有人發出了讚歎聲。


    香粉配伍完畢,沈昭嬑將香粉均勻混合在一起,取了裴南暄之前送的宣德爐,開始製香。


    沈昭嬑做了一個福紋壽字。


    她朝一旁的內侍招手:“有勞公公托起宣德爐。”


    內侍將宣德爐放在漆木盤上,托起來,沈昭嬑起身走到步階前,步階上方坐了皇上、皇後娘娘,太後娘娘。


    沈昭嬑燃香。


    一股淡青色的煙氣,緩緩從宣德爐孔裏吐出來,煙氣旺盛,凝而不散,一絲不苟,其香沁人。


    內侍托著宣德爐,一一送到皇上、皇後、太後娘娘……及台前眾人共同品鑒。


    場中已經有人忍不住讚歎出聲。


    待品鑒完畢後,內侍重新回到沈昭嬑跟前。


    沈昭嬑拿了細長的銀針,眾人隻看到,她撚針在手,針尖在青色的煙絲上舞動,靠得更近的皇上、皇後娘娘等人,看到她在煙香上琢字,先一個“福”字,凝在半空中,漸漸散去,接著一個“壽”字。


    沈昭嬑朗聲說:“此為福壽香。”


    場中一陣嘩然。


    龍涎香因其煙霧,久凝而不散,煙香聚散,變換不絕,被稱之為香中之最,福壽香裏配伍了龍涎香,將這一特性,發揮到了極致,沈昭嬑手速非常之快,煙香還沒散,字已功成,這是福壽香的精髓所在。


    當然了,這也跟宣德爐脫不開幹係。


    宣德爐的爐口,有凝聚煙香的妙處,沈昭嬑又道:“福壽香寧心袪煩,善解身乏。”


    皇上當下忍不住讚歎:“果真名副其實。”


    皇上一開口,皇後娘娘緊跟著說:“之前便知大姑娘於香道上造詣非凡,今日得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齊雍眼裏含笑,目光罩住站在台前身影:“今日卻是大開眼界,沒想到大姑娘不僅琴藝過人,便連製香也是技藝非凡。”


    他一張口,後側處的張朝雲似有所察,目光隱晦地看了齊王殿下一眼,便垂下了目光,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沈昭嬑眉目低斂:“小女技藝粗陋,便獻醜了。”


    說完,便恭敬退下。


    沈昭嬑回到坐席,同坐一席的張素縈一臉幸災樂禍:“有沒有發現,你同我族姐張朝雲眉眼很是相似?”


    沈昭嬑抬眼看去:“沈氏祖上曾是陝西漢陰的名門望族,兩家同在陝西,又都是詩禮傳家,祖上還結過姻親,我與張大小姐眉眼長得相似,也沒甚稀奇。”


    張素縈看她麵色平靜,自討了一個沒趣,冷笑了一聲:“朝姐姐和齊王殿下已經認識了許多年……”


    原來——


    如此!


    朝姐姐三個字,像細針一樣紮在心間,泛起了一陣輕微地,卻密密麻麻的疼意。


    朝和昭,前世齊雍每次叫她時,究竟是叫的朝朝,還是妱妱?


    沈昭嬑紊亂的心緒,漸漸安定下來。


    她不再像之前那樣,什麽也不知道,隻能胡亂去揣測猜度,一顆心好像被人懸在半空一般,七上八下地,一刻也不得安寧。


    “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麽?攪亂我的心緒,讓我在妃選上失誤,這對你有什麽好處?還是有人指使你這麽做?”她目光逐漸冰冷,“張二小姐,你方才說的話,我會如實稟報皇後娘娘,一字不差。”


    張素縈心中一陣慌亂:“你莫要血口噴人,左不過我們同坐一桌,同你閑聊罷了,我說的這些也是事實,你少拿皇後娘娘來壓人。”


    沈昭嬑淡聲說:“希望事後你在皇後娘娘麵前也能這樣說。”


    說完,她不再理會張素縈。


    張素縈心裏卻充滿了不安,有些坐如針氈。


    她話裏話外暗示了沈昭嬑,齊王殿下與張朝雲之間似有隱情,若是傳到皇後娘娘耳裏,便有幹擾妃選之嫌,皇後娘娘饒不了她。


    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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