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午,皇上在泰和殿召見了進軍候賞的將士,並對立功的將士們論功行賞。


    齊王殿下加了太師銜,賞賜了一堆東西。


    齊晏然封了昭武將軍。


    封賞一直持續到黃昏時分,禮部在泰和殿設宴,筵慶功臣。


    齊雍喝了許多酒,覺著殿裏有些悶熱,便走出了泰和殿,負手站在殿前的台階前。


    殿前是一片容納五萬人的巨大廣場上,正值寒冬臘月,廣場上的燈塔在夜色裏跳躍著火光,整個廣場燈火通明,鬆脂燃燒散發著清香,混著合濃鬱的酒香,在廣場上升彌漫升騰。


    廣場上擺著一排排長案,受賞的將士們兩兩一席,中間搭著蓮花座台,正在表演著歌舞……歡呼叫好的聲音,不時響起。


    年逾五十的顯國公穿著藍緞平金繡圓領蟒袍,走出了殿門,看到齊王殿下負手立於殿前。


    顯國公府陳家,是當年跟隨成祖起事**的人家,是成祖嫡係,一直顯赫至今,滿京上下也隻有定國公府能與之分庭抗禮。


    當今顯國公與皇太後是嫡親姑侄。


    先帝沉迷丹術,荒廢朝政,身為陳氏女的陳皇後把持後宮,迫害皇嗣……在後宮隻手遮天,漸漸將手伸進了前朝,開始明目張膽地幹權涉政,與顯國公府裏應外合,把持朝綱近四十年。


    直到今上登基後,在齊王殿下和保皇派的支持下步步親政,這才漸漸壓下了太後黨的氣焰。


    顯國公一張國字臉,顯得十分威嚴,他身材高壯,蟒袍加身時,穿出了一種霸道和跋扈之感。


    “齊王殿下功勳蓋世,彪炳千秋,實在叫人敬佩啊。”


    齊雍回身過來,一身紫色蟒袍加身,衣上繡金的八團蟒龍紋,仿佛被他馴服一般,顯得十分平和。


    他略一頷首,淡淡道,“顯國公謬讚。”


    顯國公理了一下大袖,明明是在誇他,語氣卻有些漫不經心:“還真是英雄出少年,”他忽然有些感慨,“我還記得你小時候,總喜歡跟定國公府的唐小子混在一起,那小子頑劣不堪,你倆湊在一起幹了不少混賬事。”


    齊雍抬眼看他,沒有說話。


    “最離譜的一次,你和唐小子逃了程學士的課,被程學士在課堂上當堂點名、打手尺、罰站……狠狠地教訓了一通,在許多人麵前丟了臉,後來你倆瞎搗鼓了一個黑火藥,趁程學士上茅房時,把糞坑炸了,程學士氣得要向皇上告狀……”


    顯國公當時在詹事府掛了職,對這位九皇子是十分關注,後來發現他整天和唐家小子一起打架逃學,遊手好閑……詹事府裏負責教導皇子的老師,都覺著是唐進堯把九皇子帶壞了,認為九皇子不堪教化。


    久而久之他也就這樣認為。


    齊雍麵色平靜,淡淡一笑:“卻是不知,顯國公對孤幼時的事,竟也知道得這樣清楚。”


    那時先帝沉迷丹術,顯國公府同太後裏應外合把持了朝綱,詹事府裏的事,都越不過太後黨。


    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太後黨的監視下,隻能拿唐進堯打掩護。


    唐進堯最開始被他坑了幾次,後來隱約意識到他的心思,也是看破不說破,主動配合他。


    顯國公也笑道:“哈哈,我那時在詹事府掛了職嘛,詹事府的事難免會傳進耳裏,”他話鋒一轉,接著又說,“說來你可能不信,我得知了這事,還同程學士向你們說了不少好話。”


    齊雍有些好奇:“哦?孤竟不知還有此事。”


    程學士是顯國公的人,經常通過一些似是而非的語言誤導、引導、暗示他一些錯誤的觀念,甚至還在言語間挑唆他和兄長齊晟之間的感情。


    顯國公繼續說:“我對程學士說,九皇子年幼不懂事,慢慢教便是……”後來程學士及詹事府其他老師,都不怎麽管教他們了,九皇子自己頑劣,不堪教化,也不能怪詹事府不教導。


    齊雍點頭:“孤幼時頑劣不懂事,讓顯國公笑話了。”


    “你是裝的吧,”顯國公撚了撚手裏的核桃,兩顆核桃被他盤玩了許多年,顯得紅潤油亮,“借著唐進堯頑劣,為自己打掩護,真是難為你了,小小年歲就懂得偽裝,一裝就是十幾年,連我們這些大人都騙過去了。”


    虧得他那時還特地吩咐詹事府的老師們,對九皇子放任自流,把九皇子教成一個不學無術的蠢材……


    卻沒想到,竟給了齊雍長成的機會。


    當真是可笑至極。


    齊雍也不否認:“有句話叫,木秀於林,風必推之,”他看著顯國公,摸撚著手腕上的香珠,“一個人隻有長成參天大樹,才能與風相抗。”


    顯國公也不笑了,下垂的目光看著他手腕上顯得油潤的手珠:“九皇子天資聰穎,著實令人意外,不過,”他嗓音微微一冷,負手看向了泰和殿遠方一棵大樹,“有時候,參天大樹也擋不住狂風摧折,當然了,很多時候,摧倒大樹的,也不是狂風,而是手持鋼鋸斧頭伐木的人。”


    誰能想到,當初不堪教化的孩童,能長成如今威震天下的齊王?


    早知今日,就算和定國公府魚死網破,也要先把齊雍解決了。


    如果沒有齊雍替齊晟征戰,齊晟怎麽可能輕易就脫離了太後娘娘的掌控,在保皇派的支持下親政?


    齊雍不置可否:“斧頭和鋸子,也未必能砍伐大樹,”他摸著香珠,意味不明地道,“尤其是生了鏽的。”


    蕭關一役太後黨損失慘重,顯國公府畢竟不是從前的顯國公府了。


    他接著又說:“手持利斧頭的人,也未必能砍倒大樹,”他看向了顯國公,表情淡淡的,“顯國公,你老了。”


    輕描淡寫的六個字,卻飽含了深意。


    顯國公自然聽懂了他的意思:“倒是沒想到,齊王殿下運氣這麽好,蕭關一役,竟能得鎮北侯襄助。”


    沈岐是保皇黨,從不參與黨爭,與齊王向來沒什麽交集,所以他千算萬算卻漏算了,沈岐留京多年,心裏卻還念著河西的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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