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娘娘笑容一深:“讓他過來吧!”


    說完,就看向了沈昭嬑,少女眉目低斂著,身上透著一股子沉靜,心中暗暗搖頭,老九這情路還有得走。


    沈昭嬑捧著茶杯,慢慢喝茶,沒想到齊雍竟然也在宮中,皇後娘娘有意無意,提了許多次齊雍了……


    正想著,有宮女挑開了暖閣的簾子,身穿靛藍刻絲八團龍紋蟒袍,踩著皂靴的三皇子齊長佑走進暖閣。


    他今年才八歲,身量有些削瘦,卻並不瘦弱,生得唇紅齒白,臉上還透著稚氣,但舉止神態卻是十分沉穩,沈昭嬑一直覺著,他長得像縮小版的齊雍,渾身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尊貴。


    沈昭嬑不覺想到了前世的幼帝。


    那時,九歲的幼帝,經曆了一場叛亂之後,渾身上下已經看不到一絲稚氣了,他目光幽冷,同現在的齊雍如出一轍,微抿的唇,透著冷峻。


    第一次見到他時,幼帝負手站在齊雍的書房裏,問齊雍:“皇叔,廢人丁,納田畝,可行否?”


    齊雍就問:“為何要廢人丁稅,改納田畝稅?”


    幼帝就回:“父皇在世間時,朕曾在戶部學政,那時朕就發現,戶部征收的賦稅逐年降低,朕問當時的戶部尚書張寧遠,他言道,一些窮苦人家,為了少繳丁稅,生了女嬰,便將女嬰溺死,男多女少,男人娶上不媳婦兒,人口許多年沒有增長……”


    “那時朕便想,如果廢了人丁稅,改成田畝稅,窮苦人家是不是就不會將女嬰溺死?”


    齊雍坐著喝茶,沒急著開口。


    幼帝又說:“但是!朕登基為帝之後才知,那不過是張致寧哄騙小孩的話,征稅年年降底,是因地方豪紳,朝中權貴,大肆兼並侵占百姓良田,百姓沒有田,連日子都過不下去,自然就繳不上稅,隻能隱瞞人丁,溺死女嬰。”


    “下級官員,故意隱瞞地方丁額數量,十個人隻報六七,貪墨人丁稅款,人丁稅被官員們層層盤剝,到了朕的手中,也隻是他們吃剩的殘羹剩飯。”


    他據本嗓音很平靜,“朝律令,官員按照品級,可以減免賦稅,地方豪紳將大量兼並,侵吞百姓良田,田愈多,需要繳的稅項便愈多。”


    “他們便將自己名下的田,掛到朝中權貴名下,每年孝敬一筆銀錢,不僅可以逃漏大筆稅項,還能獲得權貴的庇護,百姓不繳稅,官紳不繳稅,權貴不繳稅,戶部自然征不上稅。”


    齊雍點頭。


    幼帝走到齊雍麵前:“大周朝的疆域攏共那麽大,有多少田畝,戶部都有記錄,人丁不受控製,但是田畝受朝廷控製,有多少田,戶部征多少稅,少收了,那必然是田畝出了差錯,這樣一來,地方豪紳、朝中權貴,能在田畝上做的動作就越少。”


    齊雍笑道:“大善!”


    後來,一場土地改製在大周朝轟轟烈烈地進行,她死的時候,土地改製進行到了關鍵時期……齊雍為了土地改製,得罪了大批的世家權貴,幾乎到了滿朝皆敵的地步。


    那時齊雍有多難,她想一想都覺著窒息。


    所有人都在抹黑齊雍。


    反對齊雍。


    那段時間,齊雍遭遇了十餘次刺殺,最嚴重的一次,是莫名身中劇毒,好在程子安在醫毒之上造詣極高,這才救下了齊雍。


    沒人知道,這場土地改製的源頭,竟是源於幼帝還是三皇子時,在戶部學政,隻是不希望女嬰被溺死而蒙發的念頭……


    齊長佑目不斜視,上前揖禮:“見過母後。”


    皇後娘娘笑了:“母後身子好得很,請周院史過來是為了替沈大姑娘把脈,你且放心了。”


    齊長佑神情放鬆下來。


    皇後娘娘看看柳心瑤,又看看沈昭嬑:“這是鎮北侯夫人和沈大姑娘。”


    齊長佑看向了柳心瑤和沈昭嬑,父皇前日欽點了鎮北侯指點他騎射武藝,以後就是他的武功師傅,鎮北侯府是他的嫡係輔臣。


    柳心瑤和沈昭嬑連忙起身,福身見禮:“臣婦(臣女)見過三皇子。”


    禮才下了一半,齊長佑就虛抬了抬手:“鎮北侯夫人,大姑娘不必多禮,你們今兒是母後的貴客。”


    這時的幼帝,已經有了後來禮賢下士的風範了。


    柳心瑤和沈昭嬑隻行了半禮,連忙謝恩。


    宮女連忙上前,托起了鎮北侯夫人和沈大姑娘。


    皇後娘娘笑了:“你齊王叔可是個大忙人,從前是召也召不進宮,難得這些天,”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沈昭嬑,繼續說,“進宮進得頻繁,你要同他好好學才是。”


    齊長佑恭敬應是,因為母後有客人在,也不好久待,便向母後告退了。


    皇後娘娘喝了一口茶,徐姑姑便引著周院史進了西暖閣。


    周院史已經年逾七十,老當益壯,進屋之後,向皇後娘娘行禮後,小宮女搬了錦杌,放在沈昭嬑身邊。


    沈昭嬑起身,對周院史行了一個見麵禮:“勞煩周院史了。”


    “也是舉手之勞,不麻煩。”


    周院史撫了一把長須,坐到錦杌上,小宮女取了一張薄帕,覆在沈昭嬑的手腕上,周院史便開始搭脈。


    不到片刻工夫,周院史就道:“大姑娘心脾兩虛,這才突發了心悸之症,”他又解釋說,“此症是心血不足,脾氣虛弱所致,病因多是過度勞倦,傷脾,或思慮過度,暗耗陰血。”


    與程子安和程院史的脈案,有些許不同。


    但症結都在一個心字上。


    “補益心脾為大法,因大姑娘病症偏於心虛,宜補養心血,”周院史笑說道,“大姑娘現在用的方子,是程院史開的養心湯,可以繼續用,過幾日就能停藥,但心虛之症,是需要長久的調養,平時要少些勞倦,多些休養才是。”


    周院史告退了之後,便去了永安宮,齊雍穿了一件石青杭綢,盤坐在炕上,盤玩著兩個核桃,看起來心情十分不錯。


    “是心虛之症,眼下是藥到病除,身體無礙,卻要多養著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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