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她渾然不覺,梗著脖頸,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要殺便殺,小女奉陪便是,左不過就是一條命,小女不要了可還行。”


    齊雍看了眼她伸長的脖頸,想到她頸間柔膩的觸感,把握時柔若無骨,宛如握了一團瓊脂如膏,化在掌心裏一般。


    手掌隱隱有些發顫。


    齊雍撚了撚手指:“看在鎮北侯的麵子上,方才種種不妥便不與你計較。”


    沈昭嬑氣哭了,她怒吼:“是馬兒自己失控,跑到你必經的路上,又不是我願意過來,我如果能控製它,還需要你來救我?”


    “你懷疑我,大可以去查啊,憑什麽一言不合就要殺我?”


    “齊雍,你這個渾蛋!”


    齊雍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角,他怕不是救了一個祖宗。


    算了!


    鎮北侯府世代功勳,鎮北侯也深得皇兄信重,從河西防線退下來後,就接任了中軍左都督一職,是正一品大員,掌管京中衛所,及地方都司所,拱衛京師。


    她是沈岐的嫡長女,總要給幾分麵子。


    他還欠了沈岐一個大人情,也不好太為難。


    好男不跟女鬥。


    便容忍些。


    沈昭嬑慘白著臉,渾身虛脫地癱坐在地上,身子不止地發顫,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


    齊雍伸出手:“我拉你。”


    沈昭嬑不理他,咬了牙,使勁憋著一口氣,撐著酸軟無力的身子,搖搖晃晃地從地上起來。


    人還沒站穩,就感覺眼前一陣暈眩,身體天旋地轉向後倒去……


    齊雍長臂一攬,便將人撈進懷裏。


    她雙眼緊閉,已經昏迷過去,一簾長睫烏黑濃密,被眼淚打濕,就像被雨水打濕後的蝶翼,脆弱地輕覆在眼下。


    齊雍鬼使神差地開口:“去山下的別苑。”


    ……


    床榻上的少女緊閉著雙眼,巴掌大的小臉一片慘白,深陷在可怕的夢魘裏。


    “我恨不得自己沒有這個姐姐……”


    “要不是二姐姐勸我……我才不會來見你這個不知羞恥的女人……”


    爹娘相繼去世;


    她被叔叔嬸嬸下藥送到齊雍的榻上;


    青梅竹馬的未婚夫被沈青詞搶走;


    爹娘留給她的產業被二房奪走;


    一直疼愛她的祖母將她開除族譜;


    現如今,就連一母同胞的弟弟都不要她了!


    所有人都罵她不知羞恥。


    罵她淫賤放蕩。


    “可是,我又做錯了什麽?”沈昭嬑哽咽出聲,大滴大滴的眼淚無聲無息地從眼眶裏滴落。


    “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們這要這麽對我!!”


    “為什麽?”


    “為什麽啊啊!!”


    沈昭嬑徹底崩潰,從歇斯底裏地號哭,到絕望無助的啜泣,一直哭到哭不出眼淚,隻能像一隻受傷的小獸,小聲地嗚咽。


    “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啊!”


    她趴在石桌上,伸手環住自己,將臉埋進臂彎裏,輕輕聳動著肩膀,纖細的身子在秋風中瑟瑟發顫。


    肩膀突然一沉,一頂玄色的鬥篷搭在她的肩膀上。


    沈昭嬑茫然抬頭,齊雍彎腰將她抱起,嗓音低啞:“我們回家!”


    家?


    她已經沒家了!


    攝政王府根本不是她的家。


    沈昭嬑渾渾噩噩地被齊雍抱上了馬車,抱回了重華閣,勉強吃了一些東西,就開始嘔吐、高燒、腹痛……


    重華閣裏亂成一團,沈昭嬑已經疼到神誌不清。


    十幾個太醫輪流為她把脈,都說她是吃錯了東西。


    太醫們開的退熱藥,解毒湯,止痛的湯藥,一碗一碗地送進屋裏,又一碗一碗地灌進了沈昭嬑嘴裏,可沈昭嬑已經疼得吃不下藥了,藥一喂進嘴裏,接著就嘔了出來。


    到最後,連藥都喂不進去。


    齊雍將她抱在懷裏,用力捏住她的麵頰,掰開她的嘴巴,把藥往她嘴裏灌,後來幹脆含著藥,一口一口地把藥渡給她……


    藥從嘴角溢出來,沈昭嬑發出痛苦的嗚咽。


    她強忍著疼痛,想問問齊雍,父親的案子查得怎麽樣了,可到了嘴邊的話,卻變成了:“齊雍,我疼,我好疼……”


    她哭得一塌糊塗。


    “別怕,別怕,我在,”齊雍將她汗濕透了,有些冰涼的身子緊緊抱在懷裏,嗓音嘶啞,“太醫們醫術高明,一定會治好你的病,你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胃裏燒灼一般疼痛,沈昭嬑感覺自己就像一條不斷拉扯的絲弦,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徹底繃斷。


    “殿下,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不是,不會,”齊雍陡然拔高了聲量,打斷了她的話,又怕自己嚇到了她,放緩了聲音,“我不會讓你有事……”


    沈昭嬑感覺渾身發冷,就算在齊雍懷裏也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渾身都在疼,疼得發不出聲音。


    齊雍的聲音不停地在耳邊響起,沈昭嬑疼得太厲害,隻能模糊聽到,他好像一直在重複“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我一定會治好你”,“你一定會好起來”這樣的話。


    齊雍他是不是不想她死?


    沈昭嬑突然很想問他為什麽?


    為什麽不想她死?


    卻隻感覺到了洶湧的腹痛。


    視線開始眩暈渙散,她用力睜大眼睛,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就像一隻涸澤之魚,不停地掙動喘息。


    “齊雍呃我、你……”


    齊雍的手臂將她緊緊箍住,大吼道:“太醫,太醫,還沒查出她到底中了什麽毒嗎?”


    太醫們跪在地上,正在瑟瑟發抖。


    精通解毒及各種疑難雜症的華太醫在叛亂之中死了。


    “程子安!”


    “去把程子安找過來……”


    逐風低聲道:“殿下,子安跟隨商隊去了西域,為您尋找治療髓海之疾的方法。”


    “沈昭嬑,你不要死,不要死……”齊雍緊摟著她,把臉埋在他的頸側,嘴裏一直呢喃著嘶啞的話。


    許是快到了,沈昭嬑意識突然變得清晰,感覺頸側有什麽溫熱的濕意,沿著裸露的肌膚,沒入到了襟領裏。


    她似是意識到了什麽。


    可思緒僵遲麻木,沈昭嬑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我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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