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為甘棠平日裏的吃穿用度都任由清意堂的人安排,也沒見過她穿金戴銀的樣子,以至於眾人不約而同忽略了她可能有個金庫的事實。


    她想了想自己床板下麵那金燦燦的小密室,不禁有些汗顏:“我知道,我心裏有數。”


    吳琴看她壓根沒有要當回事的態度,不由歎了口氣:“要我說,丁家那小子對你也挺上心。你要是真能找個好人家嫁了,就帶著你娘去過安生日子。清意堂裏的姐妹們這陣子賺的錢雖然不如打仗之前多了,但養活自己總歸不是問題。”


    吳琴自打來了這清意堂,可以說是盡心盡力。其實不僅是她,其他人也是一樣。


    李清眠與她們非親非故,不僅將她們帶進清意堂裏,還給她們提供吃住,讓她們有能力去麵對這個不屬於她們的時代。她們同樣清楚,如果這背後沒有她女兒提供的錢財,許多事情根本做不成。


    在其他人眼中,林神醫妙手回春、宅心仁厚,是不可侵犯的存在。而在清意堂眾人眼裏,看到過她伏在李清眠身邊的樣子,隻會將她當成一個孩子。


    城中的氛圍日益緊張,哪怕所有人都說著“會好的”來安慰自己,依然會被這種情緒感染。


    清意堂是個桃花源,卻不可能在亂世中偏安一隅。


    越是清晰地認知這一點,她們越是希望李清眠和林意能夠早做打算。


    吳琴說的“出路”,甘棠早就想過,她心中隱約有個方向,卻因為心願單上的心願沒有付諸實踐。


    回過神,甘棠隨口找了個話題帶走了吳琴的注意力,吳琴也感覺到她不想繼續深談下去,索然放棄。


    ……


    正月初一,清意堂裏人來人往。


    有些,是林醫生曾經的病人。


    有些,是李清眠的學生。


    有些,是來謝恩的。


    有些,是來求助的。


    熱鬧之中,甘棠也迎來了一個意外的客人。


    “王老師。”甘棠詫異道。


    王聞涯的衣著一如往常簡潔而得體,一件深藍色的長衫,配以一條黑色的長褲,足蹬一雙黑色布鞋。隻不過,他看起來要比以前消瘦許多。


    王聞涯環伺四周,笑了笑:“之前就聽說了清意堂,今天一看,你真的做得很好。”


    甘棠將王聞涯請進屋內,還給李清眠介紹:“娘,這就是我之前的國文老師。”


    李清眠是記得王聞涯的,連忙道謝:“當初如果不是王老師雪中送炭,我這條命早就沒了。”


    “無論是誰,在人命關天的大事麵前,如果能幫,都會選擇幫一把的。”王聞涯應聲。


    王聞涯便是當初借錢給甘棠,讓甘棠去買藥方的那位老師。


    約是兩年前,他生了場大病,隨後就離開了洲城書院,聽說是去遊曆去了。


    王聞涯的妻兒都不在洲城,所以他離開洲城以後,甘棠還以為此生再難相見。


    李清眠張羅著招待,千叮嚀萬囑咐讓王聞涯留下吃飯,甘棠便承擔了招待恩師的責任。


    前院裏喧嘩不減,甘棠帶著王聞涯到偏廳休息。


    王聞涯問了她的近況,得知她現在已不在慈濟醫院行醫,而是回到書院學習後,微微有些詫異:“現在是誰在教你?”


    這問題,問得尷尬。因為甘棠現在在做的事情確實與學習無關,她不是書院的學生,卻在丁寶司的安排下,用著書院的資源。


    但這些,不能說。


    甘棠麵色不改,笑著回應:“還能有誰?自然是丁老師,我要學習的地方還有許多。”


    王聞涯微微頷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遞了過來:“今天來其實還有一件事,這是我朋友在民間搜羅到的藥方,說是止咳有效。但我吃了好些時日,病情都不見好轉,你幫我看看。”


    甘棠攤開藥方,最上麵的那張紙上確實是止咳的中藥方子,但下麵那張,竟然是她曾經寫給常溪亭的配方!


    這藥已在前線運用,所以能有這藥方的,隻可能是常溪亭的上線。


    甘棠震驚之餘,抬起眼來,卻見王聞涯欲說些什麽。她趕緊伸手暗示止住對方開口,又用右手蘸著茶水在桌上寫下了一個“耳”字。


    王聞涯微微蹙眉,大概是沒料到她這裏的形勢已如此緊張。


    偏廳的監聽器被安了五六個,就連甘棠都說不清到底是哪些勢力安置的,每隔一段時間還會被煥新。她甚至都懷疑,好幾撥人在背地裏都可能已經過過招了。


    甘棠嘴上說著:“這倒確實是止咳的方子,是銀翹散,金銀花、連翹、桔梗、薄荷、甘草,這些本就是清熱解毒的。不過,主要還是醫治風熱引發的咳嗽。我對中醫的了解沒有那麽多,老師這藥服著無效,可去醫院看過?”


    她同時在桌上寫下:意欲何為?


    王聞涯接過話,演技爆棚:“之前落下的病根子,去醫院看過兩次都查不出來,這才去看了中醫。”


    桌上寫著:常已死,需援手。


    甘棠眯了眯眼睛,繼續說道:“老師若是不急著走,等過兩日,我陪老師去一趟醫院,再做個仔細的檢查。”


    桌上畫滿問號,已經表現出她的疑惑。她已經提供了藥方,這還不夠嗎?


    王聞涯察覺到今日並非是說話的好時機,應了一聲:“原本是打算初六離開的,那就約在初三,倒是麻煩你陪我走上一趟了。”


    “老師說的這是什麽話,無需與我這般客氣。”甘棠笑了笑。


    隨後,王聞涯收起藥方,二人不約而同地聊起了文學詩詞。


    王聞涯在吃飯前,突然說起了中隱:“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官。”


    因著他們先前在談論李商隱的詩,王聞涯的這句話並不算突兀。不過,甘棠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他是在將她與那些隱士類比。


    小隱,苦於生計,與甘棠不符;


    大隱,身於權利旋渦的中央,也與她無關;


    她如今的處境,更像是中隱,看似進可攻、退可守,但這個前提是天下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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