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筆至此,先作一篇"傳國璽考略"。按:"皇帝"一詞,起於秦始皇;以故作為"恭膺天命"之憑證的璽,亦起於秦始皇,《太平禦覽》雲:


    傳國璽是秦始皇所刻,其玉出藍田山,是丞相李斯所書,其文曰:"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秦始皇打算者,天下萬世一係,傳之無窮,因名之為"傳國璽",但僅及二世;劉邦先入鹹陽,子嬰降於道左,此璽遂為漢得。明人劉定之作《璽辯》,述其源流甚詳:


    漢諸帝常佩之,故霍光廢昌邑王賀,持其手解脫其璽組。王莽篡位,元後初不肯與,後乃出投諸地,螭角微玷(按:璽為螭鈕)。董卓之亂,帝出走,失璽。


    孫堅得於城南甄官井中。袁術拘堅妻,得以稱帝。術死,璽仍歸漢傳魏,隸刻肩際曰:"大魏受漢傳國之璽。"


    魏傳晉,晉懷帝失位,璽歸劉聰,聰死傳曜。石勒殺曜取璽;冉閔篡石氏,置璽於鄴;閔死國亂,其子求救於晉,謝尚遣兵入鄴助守,因紿得璽歸晉。方其未還也,劉、石二氏以璽不在晉,謂晉帝為"白板天子";晉益恥之。(按:時為東晉穆帝永和八年。)


    謝尚到底是否騙回這方秦璽,大成疑問;但自南北朝開始,"其間得喪存毀真贗之故,難盡究詰",直謂之秦璽已亡,亦非過言。


    第38節:第三章 太祖、太宗(19)


    自唐朝開始,"傳國璽"改稱"傳國寶",為太宗所製,文曰:"皇天景命,有德者昌。"貞觀四年,隋煬帝蕭後,自突厥奉璽歸,亦非秦璽,而是很可能為永和年間所製的晉璽。至後唐莊宗遇害,明宗嗣立,再傳廢帝,因石氏篡立自焚,則連晉璽亦亡。


    "兒皇帝"石敬瑭入洛,又製一璽,後世稱為"石氏璽";契丹滅晉,明知此"傳國寶"的來歷,但對外不道破真相,遼興宗耶律宗真試進士,且以"有傳國寶者為正統"命題。"石氏璽"後為天祚帝耶律延禧失落於桑幹河。


    至此,所謂"傳國璽(寶)"者,共得三璽:


    一、秦璽,文曰:"受命於天,既壽永昌。"亡於南北朝。


    二、晉璽,文曰:"受命於天,皇帝壽昌。"毀於後唐廢帝。


    三、石氏璽,文曰:"受天明命,惟德允昌。"遼末失落於桑幹河。


    在此以前,宋哲宗時忽有鹹陽平民段義,獻一青玉璽,謂即"傳國璽",曾鞏曾上表稱賀,且改元為"元符"。事實上是"元祐正人"被排斥後,繼承真宗朝奸臣丁謂的另一班奸臣蠱惑庸主的花樣。朱子曾有《書璽》一短文:


    臣熹,恭維我太祖皇帝,受天明命,以有九有之師時,蓋未得此璽也。紹聖、元符之後,事變有不可勝言者矣!臣熹敬書。


    "紹聖"即哲宗於宣仁太後既薨,排斥正人後所改的年號。紹聖四年改明年為元符,又三年而崩,徽宗即位而北宋亡。朱子所謂"紹聖、元符之後,事變有不可勝言者",真是史筆。


    金兵入汴梁,得璽凡十四,其中即有此段義所獻之璽。至金哀宗完顏守緒死於察州,則連宋璽的下落亦不明了。


    元至元三十一年,禦史中丞崔彧由故官拾得之妻處購得一青綠玉,四寸方,三寸厚,經監察禦史楊桓鑑識篆文為"受命於天,既壽永昌",以為即秦璽而進獻。其實此即宋哲宗朝奸臣假造的"傳國璽"。此偽秦璽至元亡,順帝挾之走沙漠,猶自誇"我有傳國寶"。其後不知所終。


    至於清太宗所獲自察哈爾一璽,非元順帝挾以北走的偽秦璽,而是另一唐朝以後所製,為元順帝走沙漠時所失落的玉璽。《清史列傳·多爾袞傳》:


    有元玉璽,交龍紐,鐫漢篆曰:"製誥之寶。"順帝失之沙漠。越二百餘年,有牧山麓者,見羊不食草,以蹄撅地,發之乃璽,歸於元裔博碩克圖汗,後為林丹汗所得。至是多爾袞令額哲獻於上。


    據此可知,由察哈爾發現的玉璽,非宋璽,非石氏璽,非晉璽,更非秦璽,清史鐵記太宗得"傳國璽"者皆妄。但此璽為唐以後所造,而來自元宮,則確鑿無疑。


    ***


    至於太宗征服察哈爾,則為得以亡明的一大關鍵。當時滿洲三麵受敵:西麵的明軍;東麵的朝鮮;西北的察哈爾,明朝稱之為"插漢",為內蒙七大部之一。其中尤強者三部:一為科爾沁,居內蒙東部,當遼東之北、黑龍江之南,與滿洲密邇;二為鄂爾多斯,居內蒙西部,河套之中;三即察哈爾,居內蒙中部,包括今熱河、察哈爾、綏遠等地。在此三部中,察哈爾更為強中之強。


    科爾沁酋長姓博爾濟吉特氏,亦為元裔,曾參加"九國聯軍"之役,其後化敵為友,和親降附。太宗孝端後,孝端之侄、世祖生母孝莊後,以及多爾袞、多鐸的福晉,皆出此族,與清朝世為國戚,其後裔中最有名的就是--科爾沁博多勒噶台親王僧格林沁。


    第39節:第三章 太祖、太宗(20)


    察哈爾為元順帝嫡係子孫,所以酋長稱"汗"。其時的林丹汗雄桀為內蒙七部酋長之冠,一向輕視滿洲,且倚仗士馬強盛,侵淩同族,與科爾沁更是極不相能。而明朝"行款"籠絡"西虜"以製"東夷"的"西虜",即指林丹汗而言,自是滿洲的大敵。


    天聰四年大淩河之役以後,太宗靜待祖大壽舉錦州來降,暫無舉動,因而用其兵攻察哈爾,林丹汗率師西遁,太宗降其部眾數萬,收兵而返,並未徹底解決。至天聰七年六月,向臣下徵詢:"征明及朝鮮、察哈爾,何者當先?"都以為應先征明,但太宗一則不願與祖大壽交鋒,再則打算著相機攻林丹汗,所以沿長城西行,由龍門關入口,縱掠宣府一帶,兵圍大同,死傷甚眾而無功。


    閏八月將班師時,有一意外喜事,《清鑒綱目》卷首《平定內蒙古》載:


    (林丹汗)徙其人畜十餘萬眾,由歸化城渡河西奔,沿途離散,僅存十之二三。及至青海大草灘,林丹汗忽病痘死;其子額哲,擁眾萬餘,居河套外。


    額哲未降,但林丹汗同族的有力分子,以及林丹汗的妻子竇土門福金卻投降了。


    林丹汗死後,妻子數人為太宗父子兄弟所分占,《天聰實錄》載:


    八年閏八月辛亥,察哈爾國林丹汗……竇土門福金攜其國人來降……眾和碩貝勒等公議奏雲:"天特賜皇上察哈爾汗竇土門福金,可即納之。"上固辭曰:"此福金朕不宜納,貝勒中有妻不和睦者,當以與之。"代善等復力勸上納……曰:"此福金乃天所特賜,上若不納,得毋拂於天耶?上非好色多納妃嬪者比;若上如古之庸主,悖於義而荒於色,臣等豈特不勸之納,有不於上前力諫者乎?今此福金,皇上納則臣心欣悅,不納則激切滋甚矣。"……上因思行師時駐營納裏特河,曾有雌雉入禦幄之祥,揆此不納,恐違天意,於是納福金之意始定……護送福金多尼庫魯克喜曰:"我等此行乃送福金,非私來也。皇上納之,則新附諸國與我等皆不勝踴躍欲慶之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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