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伏瓦:說下去。


    薩特:實際上,在我生活的第二階段從 1945 年起到現在,我有很多錢。 我給了別人許多錢,自己沒有花多少。可以說我的錢主要是別人花了的吧? 波伏瓦:不錯,完全是這樣,我們為自己保留的唯一的個人奢侈活動 是??


    薩特:是旅行。


    波伏瓦:但旅行的花銷也不是很大,有許多旅行是別人邀請我們去的—


    —古巴、巴西??


    薩特:埃及??


    波伏瓦:日本。這些旅行我們都沒有花錢。我們花費最大的旋行是去羅 馬度假。


    薩特:對。


    波伏瓦:此外我們再沒有什麽過高的生活享受了。我們生活得很不錯, 我們住好旅館,上好飯館,但我們的生活並不是很奢侈的。在巴黎我們的生 活花費不多。你從沒有用你的錢去做投機生意。


    薩特:從沒有。你不該用“投機”這個詞。我甚至從沒有拿錢投資過。


    波伏瓦:是的。 薩特:我得到的錢兩三個月就花了,或者一個月花光了。 波伏瓦:有時你有很大一筆錢在伽利瑪出版社存上一兩年。 薩特:因為我一下子花不完。 波伏瓦:對。因為你馬上花不完,但你從沒有用存款去增加收入。 薩特:從沒有。


    波伏瓦:比如說用它們買股票,做買賣。


    薩特:從沒有過。


    波伏瓦:對你說來,錢並不是得到錢的一種手段。 薩特:我覺得這種事很煩人。但有些人是以此為生,那些能這樣做的人。 波伏瓦:我們應該深入地研究一下你覺得這種事很煩人的原因——我也 覺得它很煩人,我們的生活方式是相同的。我們的感覺是一種想要避免成為 資本家的行動,但我們仍然是從別人那兒得利,因為人們買我們的書,讀我 們的書,去劇院看我們的戲劇從而資助了我們。


    薩特:他們讀新出的書,讀我們的書。但我們沒有我們真正希望的讀者。 波伏瓦:是的,確實如此。 薩特:我希望有廣泛的讀者,資產階級分子和富人較少的讀者,我希望 有無產階級和中下層階級的讀者,但我的讀者大都是嚴格意義上的資產階級 讀者。這是一個困境,往往讓我深感煩惱。


    自 由


    波伏瓦:所有了解你的哲學的人都清楚你的著作中出現的自由的觀念。 但我想讓你從個人的角度談談你是怎樣產生自由的思想,你怎樣給予它一種 重要的意義。


    薩特:從童年開始,我總是感到自己是自由的。自由的觀念在我這兒有 發展,它沒有那些模糊、矛盾和抽象難解的地方;而人們一旦把它看成讓與, 就會產生種種誤解。它在我這兒是越來越清楚的。從生到死,我都帶有一種 深刻的自由感。我從小就是自由的,這是在這個意義上說的:所有那些談到 自我的人——他們說,我希望這;我想幹那——都是自由的或感到自己是自 由的。並不是說他們真正是自由的,但他們相信自己的自由。自我成為一種 實在的對象——它是我,它是你——同時又是自由之源。一個人一開始就感 到這個矛盾,而這個矛盾代表一種真理。自我同時又是隨著自身力量而時刻 展現的意識生活方式。一個人在相同的情況下也看到同樣傾向的連續再現。 他可以描述他的自我。後來我在自己的哲學中,通過把自我看作一個在某些 情況下伴隨著我們的表象的準對象而試圖解釋這一點。


    波伏瓦:你在《自我的超驗性》中說到這個,是不是?


    薩特:是的,這個矛盾本身我看正是自由的主要來源。我感興趣的主要 不是我的準對象的自我,我在這上麵思考得不多,比較重要的是所謂體驗水 平上自我創造的自身的氛圍。在每一時刻,一方麵,有一種對象意識,即對 於人們居住的房間或這城鎮的意識,這是一個人偶然存在的意識,另一方麵 有一種了解和評價這些對象的方式——它雖然不是預定的,但也不是同這些 對象一起被給定的而是來自自身的。它是即時給出的,它有一種鬆脆——它 既顯現出來又能夠消失。自由正是在這個水平上表現出來,大體說自由正是 這種意識的狀態本身,它表現的方式不依賴任何東西。它不由先前的時刻決 定——它也許與過去時刻有關,但這種相關完全是自由的。從一開始起我就 把這種意識看成自由。我同外祖父住在一起,我想,因為我是自由的,他顯 然也是自由的。但我不能很好地理解他的自由的性質,因為他的自由首先以 格言、雙關語和詩的形式表達出來;在我看來這不適於解釋自由。


    波伏瓦:你的意思是,從童年起你就有了這種自由感?


    薩特:對。我正是由於一種意識狀態的性質而總是感到自由。 波伏瓦:你受教育的方式使你產生這種關於自由的強烈印象吧? 薩特:自由的概念是每一個人都有的,但它根據一個人受教育的方式被 給予了不同的重要性。就我說來——我在《詞語》中談到這一點——我被當 成施韋澤家的一個王子、一個雖然不很明確但超出自身一切外在的表現形式 的寶貝兒。就我是一個小王子而言,我感到自己是自由的,同那時我認識的 所有的人相比都更自由一些。我有一種由自己的自由而來的優越感,這種感 受在我認識到“所有的人都是自由的”之後就失去了。但當時我的認識模糊 的。我是我的自由,我認為別人不像我一樣感受到自由。


    波伏瓦:但你沒有一種強烈的依賴感嗎?你觀看的東西,度假的地方, 這都是為你選擇的。這一切畢竟都是由他人選擇。


    薩特:是的,但我認為這並不很重要。我把這當成是正常的。我服從這 種安排,就像我坐在一張椅子上,我要呼吸要睡覺一樣,我的自由在一些並 沒有重大後果的選擇中——例如,吃飯時要了這種食物而沒有要另一種一表 現出來;我去散步或去商店這對我就足夠了。我想我的自由的體驗就在這裏 麵。當時它首先是一種狀態,一種感受,是在這一瞬間或那一瞬間作出一個 決定的意識的狀態——是去買一個東西還是向我母親要一個。我的父母和他 們加給我的義務代表了世界的法則,如果我懂得怎樣去應付它,我在對這些 法則的關係中就是自由的。


    波伏瓦:你沒有感受過壓迫嗎?


    薩特:後來我感受到這個。這是在拉羅舍爾,我麵對著一群外省學生, 他們對一個巴黎人往往是心懷惡意的。他們比我大,他們合起來跟我過不去, 但直到五年級末也就是大約十一歲我才感受到這一點。也有一些人來幫助我 使我免於困境,對我提出忠告。我沒有受到很多打擊。大概有幾次,我真正 嚐到了那些外省學生帶有形上學意味的可怕的勇敢精神的滋味。但多數時 間我是受到鍾愛的。我小的時候沒有感受到壓迫。相反,我意識到一種肯幫 助我發展的理智的關懷。隻是在我和同齡孩子交往中我才開始理解人們相互 關係中的敵意。


    波伏瓦:你經受他們的迫害時還保留了自由的感受嗎?


    薩特:保留了。但它成了一種較為內向的感受。有一段時間我想通過搏 鬥擺脫這種迫害,但結果是無法預料的,或者不如說它們是太可預料了,雖 然我不肯做這種預料,我也試圖誘使一些人用種種計謀來幫我擺脫困境。但 我不斷地意識到這樣做遇到的障礙。我和別的孩子之間也有著友誼。迫害不 是他們對待我的唯一方式;他們也可以同我交談;可以成為我的朋友,同我 去散步。我屬於我的學校同學這個集體之中,從這點看,我感到自由。最讓 我痛苦的是我開始不同母親在一起的時期,我的繼父確實是這種痛苦的根本 原因,我失落了什麽,失落了某種不僅同她相關也同自由觀念相關的東西。 在這以前,我在我母親的生活中扮演著一個有特權的角色,而現在我失去了 這種地位,因為有了一個人,他同她一起生活,他對她有首要的作用。以前, 在我同母親的關係中我是一個王子,現在我隻是一個二等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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